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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别特别想写写我妗子
十月长假的第一天,我们全家去铜川看了舅舅一家,其实主要是看看妗子,今年七十五岁的妗子,脑梗了两次,已经出现脑痴呆的症状,照妈的说法,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妗子”是陕西土话,就是舅母的意思,刚才问了下度娘,这个称呼的大致适用范围如下:
妗子, 民间的一种称呼,意思是舅母.广泛流传于陕西、河南、山东、河北、山西, 甘肃 等地.
辽宁西部部分地区也有使用妗子称呼舅母的。
北京一些地区也有在用,如平谷地区。
出自 :《汉语大词典》
我只有一个舅,也就唯一一个妗子。她是不折不扣的关中农家院的农村妇女,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这辈子去过最大的城市是省城西安,做的最拿手的饭是手工长面条,会干农活,会纳鞋底,会裁棉衣。丈夫常年在外面上班,她在家里务农带孩子照顾老人,孩子大一个,丈夫就带走一个给找工作,四个孩子都大了,她也老了,待到伺候婆婆入了黄土归了西,她锁了农家院的大门,也来到丈夫在的小城市,上了陌生的楼,开始了陌生的城市生活--------以上我叙述的可能是很多农转非家庭的故事吧,新中国六七十年代的半农半工家庭大都如此。
舅舅和妗子是包办婚姻,那个年代,这个很正常。舅舅结了婚就走了,出去工作了,经过一年的学徒期后,舅成了一名光荣的汽车司机。在这以后的几年,我妗子生了一儿一女,想来生活也很美满了,没想到我舅可能在外面开了眼界,嫌弃了家里的糟糠之妻,于是乎回来了两次,一进门就直接的说要离婚。
这还了得??那年代离婚可是大事情。我妗子哭死哭活就是不答应。看到儿子那么坚决,我外婆也只有叹气的分。
那时候离婚申请是要申报外调的吧好像。就这样,一封外调的书信就寄到了俺娘的单位。俺娘那时候刚刚结婚,年纪也不算大。但是已经很有主意了。看到那封外调信,俺那个彪悍的娘请了两天假,背了几个馒头,灌了一壶凉白开,风尘朴朴的坐长途车从西安赶到了铜川。一下车又问了无数个人,从车站步行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了舅的单位。一进单位的大门,俺娘就打听主管结婚离婚的那领导办公室,直闯进去,进门就问那人要舅的离婚申请。人家问你是谁?俺娘说我是他妹子,人家又说这是婚姻自由,你不能干涉,俺娘干脆的说自由个屁,娃都俩了,真离了婚让娃去你家门口要饭呀.........交涉的最终结果,是俺娘军用挎包里揣着舅的离婚申请胜利的出了门。
据俺娘说,舅那天和她发生了很大的争执。舅说俺娘不能干涉他的婚姻,俺娘说好说歹都不听,还一直趴在床上在嗯嗯嗯的哭。后来俺娘被哭烦了哭操了,骂将起来,说要离婚你早干啥去了,到现在才说没感情??没感情人家替你伺候了几年的老娘替你当了几年的孝子,没感情你回去一次怀一个娃回去一次怀个娃??????
..........于是乎离婚风波到此止息,从那以后,舅开始收心和妗子过日子,再无离婚之题外话。我的表哥表姐们,也以平均两三年一个的速度出生,最终生下两儿两女,好字也能写下了一双。丈夫在外面拿工资吃国家饭,妻子在家务农孝敬婆婆拉扯儿女,这日子也算是农村里很美满的人家了。
我小时候总回外婆家过暑假,那时候很不喜欢妗子,她瘦小而枯干,皮肤黑又不爱说话,不爱干净,彷佛总是不洗澡,身上常年有一股汗味。她总是一早扛着锄头出门,该吃饭的时候又泥手泥脚的回来拉风箱做饭,管了老小吃了喝了她又扣个草帽子再出门,再回来天都黑严了。记得有次半夜里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见她呜呜的哭,外婆过去问了半天,也叹气,拐棍子敲的地蹦蹦直响。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天天气旱,渠里蓄了一点水,队上让大家排队浇地,轮到谁家谁就开口子浇。可是轮到妗子的时候,旁边的人欺负她,抢了水先浇了自家的地。妗子急了,上去趴水口子,人家一锹就把她推到泥地里去了,腿也青了脸也烂了,说白了这就是明打明的欺负人,就是欺负你家没个成年男人撑腰么。
小时候不懂事不明白,现在想想,妗子一个女人家,真是太太太不容易了,一年四季粮食春种秋收,自家吃的米面油菜,都要靠她的一双手经管出来。老的少的吃喝穿戴,上学看病,看鸡养狗........天啊,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啊,她能求谁帮忙呢?
妗子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嘟嘟囔囔 ,自言自语。做饭也是,干活也是,走路也是,以前觉得特好笑,后来听娘说了才明白,她一个女人家,身边一个年迈婆婆,她遇事能和谁商量?只有自己嘟囔自己说给自己听罢。
妗子年轻的时候很能干,我亲眼见过她扛着一个不下百十斤重的粮食包上楼顶上去晒。可是到老了却不行了,都说是年轻的时候把力气出尽了,落下了一身的病。.........妗子的眼底首先坏了,视网膜脱落,成了半瞎,后来又血压高,脑梗了两次,直到现在,老年痴呆已经到了晚期,一会明白一会儿糊涂。家里的孩子都靠不上,一个女儿在西安,一个在咸阳,还有两个儿子虽说在身边,可是人家白天都要上班,晚上也不能太累。所以说,照顾病人的担子就落到了我舅一个人身上。妗子现在是一刻也不能离开我舅了,走哪都相跟着,明白的时候管我舅叫名字,糊涂的时候就叫妈。手拉着手一时半刻也不放开。我敢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亲热过。
十月一号那天我们一进门,妗子很明白的见了我们就哭,先是抱着她的小姑子哭了半天,又拉着我的手叫名字,看着陈小牛同学,口齿清楚的问:这是雯雯的那个儿娃呀,心疼很心疼很,看妗婆着有糖给娃吃一个.........
听我舅说,我妗子现在最喜欢叫的人,除了妈,就是我娘和我的名字。最喜欢唱的歌是《东方红》
我想,是不是她的脑子停留在了某一个特殊的时期,那里活跃着我和我娘的身影,并不断的有《东方红》在唱响呢?
那天在舅家呆了一整天,俺娘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坐在床边陪着妗子。那天妗子的右手拉着我娘,左手拉着我舅,显得很满足很满足,脸色粉嘟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傻笑,眼底有幽幽的火苗在闪。
俺娘问她:能知道我是谁不?
能么,你是芳琴
过会儿再问:你能知道我是谁不?
...........知不道..........
俺娘又问,你有几个娃?我有几个娃?咱俩谁娃多??
你有三个,我有四个,我多你一个
再问.............
妗子害羞的嗤啦一笑,露出硕果仅存的几颗牙齿........我记不得咧,现在瓜严咧............
那天要走,俺娘悲伤的问妗子:一会要走啊,你哭不哭?
妗子欢快地:不哭不哭
真的??说话算数??
真的,不信拉钩
话是这么说定了,可是真走的时候,妗子还是和预料中的一样,毫无遮掩的大哭起来,哭得明明白白的,哭我娘,哭我,还哭我死去的外婆。俺娘也哭,两张老脸上都是泪水纵横。
旁边的陈小牛同学貌似被哭的有点不耐烦,从兜兜里掏了一个糖塞到妗子手里:别哭啦别哭啦,给你个糖吃。
妗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弯下腰亲切滴看着小牛的脑袋:这是谁家娃,给婆糖吃呢,乖很.........
那天回来,妗子和舅舅手拉手的样子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很不厚道的想: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妗子为了舅舅付出了自己的一生,现在老了,舅舅就要开始还债了。
或许,从现在开始,对枕边的人,对身边的人,一定要好一些,免得你开始还债的时候他都不认得你了,那样,该是多悲哀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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