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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6 21:19 |只看该作者 | 最新帖子 | 查看作者所有帖子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字体大小: tT
上部 第一章 大学新鲜人
9月10日,南国的盛夏,烈日炎炎。
大学新鲜人郑微憋红了一张脸和出租车司机一起将她的两个大皮箱半拖半拽从车尾箱里卸了下来,抬头用手背擦汗的时候,透过树叶间隙直射下来的耀眼阳光让她眼前短暂地一黑。她用手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掏了掏,翻出了出门前妈妈给她备下的零钱,递给身边的出租车司机,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啊,叔叔。”
看上去未满30岁的司机小伙子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笑容可掬而又字正腔圆的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匆匆找钱的时候,连零头都没好意思收。
郑微站在惟一可以遮荫的大树下,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打量着这个她即将要战斗和生活四年的地方。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条长长的校园林荫道,道路的两边是她叫不出名的亚热带树木,可以想象黄昏的时候散步在这样一条道路上应该是比较有意境的事情,然而现在整条路的人行道上基本被熙熙攘攘的人和大大小小的桌子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私家车、出租车开到她附近的位置,再也前进不了,当然,更多的是学校的大巴,从车站将新生接了过来,一拨一拨的,都是像她一样拖着大件行李的年轻面孔,还有陪同孩子前来报名的家长,无一例外地表情比学生更焦急凝重。
郑微看着他们就笑了,她想,要是她妈妈跟着来了,应该也是这付皇帝不急
太监急的模样吧。爸爸和妈妈都说过要送她来学校,可是她在他们面前拍了胸脯,
“不用不用,我一个年满十八岁的聪明少女,难道连入学报到都应付不来?你们
老跟着未免太小看人了,别忘了我8 岁的时候已经知道一个人坐3 个小时的车上
奶奶家去了。放心吧,放心吧!”他们是不怎么放心的,但是毕竟工作也忙,她又再三保证、强调,加上高中
同学里有三个也是考到了这个城市,正好可以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于是,
在经历了父母的再三叮嘱和语重心长地防拐卖教育后,郑微在火车站挥手告别了
同行的两个同学,独自站在了G 大的土地上。
还来不及把四周的环境打量个遍,就有四五个男生走了上来,脸上堆着老生
特有的热情和故作老成的笑容,其中一个问:“同学你是新生吧?哪个系的呀?”
“我?土木工程的。”郑微老老实实回答。“土木系的呀?”一脸青春痘的男生眼睛一亮,“那也算是我们的师妹了,
我们是专门负责接待新生的,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办入学手续。”说完几个人不
由分说就接过了郑微的行李。
郑微对男生的所有印象都还停留在高中时,那些喜欢叫女生绰号,经常为了
一道题跟女孩子争得面红耳赤,拖拉着不肯主动擦黑板,不屑与女生为伍的的男
同学是她所熟悉的,因此一时之间她还对大学里男生突如其来的殷勤和绅士风度
感到非常不习惯。
“哦,这个皮箱的轮子在火车站附近坏掉了。”她对那个主动拉过最大那个
皮箱的男生说。
“没事,别看咱们瘦,咱们有肌肉,不就一个皮箱嘛,小意思。”男生笑了
笑,作势就把皮箱单手往上一提,第一次皮箱在水泥地板上纹丝不动,他明显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的双手施力,这一次终于顺利提了起来,郑微和另外几个男
生走在他的身后,发现他明显地脚步虚浮。
根据他们的建议,首先是把宿舍钥匙领到手,先把行李和床位安置好,再慢
慢办那些繁杂的手续也不迟,郑微表示同意。刚走了几步,她就看到了一块写着“建筑工程学院土木系”的接待牌,终于找到组织一般地正想走过去,那几个男
生纷纷说,“没事,我们也是建筑工程学院的,都一样。”接待牌旁边站着的几个
男生看到他们几个,笑着挤眉弄眼, “老张,你们运气不错哦,小妹妹那个系
的呀?”
那个一脸青春痘的男生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张,他挠头嘿嘿一笑,“土木
系的小师妹。”
话音刚落就有人嚷了起来,“老张你也太狼了,刚才你们环境工程的来了四
五个男生,下车后傻呆呆地站在路边都没人理,我们土木的妹妹本系的人还没瞄
见,你先扑上去了……”
“都一样都一样,我们环境并入建筑工程学院了,大家都是一家,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
郑微偷笑着用手继续扇风,假装没有听见这饿狗抢食一般地争论,这个时候
保持适当的缄默是聪明少女的最好选择。
争论的结果是老张的“合同一家”理论站了上风,成功地保护了胜利的果实。
往宿舍方向走去的一路上,几个男生争先恐后地说着话,把她的姓名系别专业原
籍通通打听了个便,并且不失时机地进行了详细的自我介绍,最绝的堪称老张,
他塞给郑微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自制名片,上面姓名专业联系电话宿舍门牌一应俱
全,居然连血型和兴趣爱好都有,堪称浓缩而精辟,郑微叹为观止地收下,塞进自己的小包包里,心里对这个环境工程系的大三师兄景仰之情滔滔不绝。说实话,
习惯了跟男生称兄道弟、互拍桌子的郑微对大学第一天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颇有
些不习惯,不过从学校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满眼都是人,但是女生却寥寥无几,
这才相信开学之前听说的她考上的这所南方最著名的工科大学男女生比例为9:
1 的传言非虚,也无怪乎这些男生一个两个饥渴至死的表情。理工科的女生原本就比较少,大多数都张得比较抽象,想她郑微虽然不是什
么绝代美女,跟她漂亮的妈妈相比也有一定差距,但她的圆脸上长着小巧的尖下
巴,眼睛大而灵动,鼻子也堪称秀气,尤其胜在皮肤白皙无暇,妈妈也承认这是
她年轻的时候也比不上的,因此,根据郑微无数次揽镜自照的鉴定结果,她绝对
称得上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简直就是穷摇阿姨笔下的女主角嘛,虽然
穷摇阿姨的小说已经落伍几个世纪了,但阿姨的审美观还是历久弥新的,看她挑
中的连续剧女主角一个比一个红就知道了。这不,就连一向很少夸人的林静也曾
说过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相当有迷惑性的,称得上“静若处子”,当然,郑微很
自觉地过滤掉了他后半句“动若疯兔”的评价,完全当作他对她的肯定。所以,走在老张身后的郑微一边同情地看着那个喘气连连的扛皮箱的男生,
一边在心里嘿嘿偷笑,看到上了个工科大学也有个附加的好处,在这母猪都被捧
成玛丽莲梦露的地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在舍管科的阿姨那领到钥匙后,郑微顺利地找到了门牌为402 的宿舍,推门
进去,是一个六人的小单间,窄是窄了点,但阳台卫生间都具备,她对这个一向
不挑剔,看了看四周,六张床上已经有三张摆放了行李,看来她是第四个。听舍
管科的阿姨说,由于宿舍不足,没办法按照班级给她安排住的地方,所以她所在
的是一个混合的宿舍。于是她在靠近洗手间的床位上挑了个下铺,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了,转过头,才发现几个帮忙的男生还在等着他,其中工作量最大的那
一个汗流得洗过澡似的。妈妈说出门在外嘴巴要甜,于是她笑眯眯地对着几个师兄连说谢谢,他们果
然受用,老张更是大手一挥:“这算什么,小意思。”豪爽的姿态让人差点忘记了
他一路上是空着手只动嘴皮的那个人。
办入学手续的路上,扛皮箱的男生才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我
可不可以知道你皮箱里装的是什么。”郑微嘻嘻一笑,“我的全部家当。”
办入学手续的人还是那么多,好在老张交游广阔,八面玲珑,领着她四处穿
梭,竟然免去了好几次排队之苦,绕是如此,几十分钟以后,当郑微办妥了全部
的手续重新站在树荫下,不禁感叹,这鬼地方真热呀,她原本以为自己称得上是
地道的南方人,哪知道来到这亚热带的城市,才发现她那东部省份的家乡绝对算
是气候凉爽宜人。不过没有关系,她总算如愿以偿地来到了这个地方,想到这里,
她强忍着雀跃,在心里大声说:“我终于来了,林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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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章 六大天后
郑微握着电话发了会呆,这是她第三次把电话打到林静的宿舍,有一次没人
接听,另外两次都是个陌生男孩子的声音,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你找谁……哦,
不好意思,林静不在,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你是哪位……好吧,你的电话我记下了,他回来之后我会转告……”
舍友朱小北走了过来,拍拍郑微的背,“同志,你的电话究竟是要拿起还是
放下,麻烦给个明显的暗示,我要打个电话回家。”郑微烦恼地把电话塞到朱小北手里,“打吧打吧,爱打多久打多久。”她故意
装作看不见睡在她对面床的何绿芽和磕瓜子的卓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一个人
躺回自己的床上,看着蚊帐顶发呆。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跟林
静联系上,打电话到他宿舍总是不在,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也不见他回复,到
底是怎么了,明明离开家的前一段时间她还跟他通过电话,他在那一头笑着答应
得好好的,等她到了G 市,就会带她到处去玩,吃便G 市的小吃。可是现在她还
没忘记两人的约定,林静却踪影全无。难道是她打错了电话?不可能,那个电话
她倒着也能背出来,何况那边接电话的舍友明明也是认得林静的,只是说他不在。
不在不在,老是不在,还说是个模范好学生,不知道跑到哪鬼混去了,郑微气鼓
鼓地想,等到见了面,非把他数落一回不可。“干吗?郑微,还是没联系上你的林哥哥呀?”一直躺在床上看书的另一个
舍友黎维娟笑着打趣她,郑微“嗯”了一声,便不予理会,翻过身去。
为期一周的新生入学教育刚结束,402的六个女孩子基本上都已经混熟,
她们都是同一年级的新生,不过并不都在同一个系和班。正在打电话的朱小北是
个东北女孩,学机械自动化的,剪了个比男生还短的头发,一口饶舌的普通话,
从来不穿裙子,性格大大咧咧地,在宿舍里跟郑微算是脾气比较相近;住在郑微对面床的是卓美,本市姑娘,计算机专业,惟一的爱好就是吃和睡,目标是过着
猪一样的生活――在郑微看来,她已经离她的目标很近了;卓美的上铺就是刚才
说话的黎维娟,河南开封人,管理学院的,G 大一向以工科著名,经济类学科和
文史类学科都是这几年刚开办的,毕竟不是主流,招生人数也不多,所以黎维娟
是她们宿舍里惟一的非工科生,她性格比较一板一眼,平时做事说话一套一套的,郑微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是假正经,跟自己合不来,不过黎维娟倒是挺喜欢跟郑
微搭讪的,有事没事也跟她开两句玩笑;至于朱小北的上铺何绿芽,附近郊县的
女孩子,跟小北同班,也是学机械的,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大家赞同的事她不
会反对,别人开心她也开心;最后剩下来的就是郑微的上铺,都说白天不能说人,
晚上不能说鬼,这不,郑微刚想到这个人,她就正好推门进来了。朱小北刚讲完电话,朝着回来的人笑笑,“美女,去哪转悠了一晚上。”
“出去走走,散散步。”
郑微的脸朝着墙,心想,月黑风高的晚上去散步,长成这样还整天在学校里
四处闲逛,不是成心招蜂引蝶是什么?不能怪郑微对她的上铺有成见,自古文人
相轻,美人更是如此,虽然她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在这样的和尚学校里更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了,所以入学第一天,她办完手续站在树荫下乘凉,听见有人在她不远处惊呼“哇,美女!”她不禁芳心暗喜,这些小
男生,也太没见过世面了,正待转过头去让他们看看她无敌美少女的正面,却发
现别人的眼神越过了她,直直射向从她身后走来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呢,就算
她一样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男生此刻完全看不见她是有道理的,美女,绝
对的美女!五官细致,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看人家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的,
连走路都有种轻盈的韵律,无怪乎刚才还朝她傻笑的老张也立刻叛变了,眼睛雷达一样地扫射着佳人,相对之下,郑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只比老张明显一点的曲线,
心情开始强烈地不好。如果说这是个不怎么美丽的小插曲的话,那么,当下午的
时候郑微发现路遇的大美女走进了402,跟大家打了招呼之后,居然,居然姿
势美妙地爬到了她的上铺的时候,她觉得简直是场恶梦。那天晚上洗澡的时候,郑微对着浴室里的镜子不断地做心理建设――白雪公
主的后母也漂亮,但王子都是喜欢青春可爱的小公主,书里说白雪公主的头发像炭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这不就是她小郑微吗?安徒
生不也没说白雪公主前凸后翘吗?镜子镜子,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就是我,
就是我,就是我!白雪公主的后妈大名叫阮莞,多拗口的名字呀,虽然这个叫阮莞的人不但没
有像郑微期待的那样胸大无脑,反而是以高分考入G 大建筑工程学院土木系(很
不幸,她居然跟郑微同班),脾气也不像郑微假想的那样恶毒,几天相处,谁都
可以看出她是个随和易处的人,但是,郑微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上她。郑微心里小小的心思当然不影响XX 级土木(二班)男生的欢欣雀跃,人人
都说G 大多恐龙,土木则全是暴龙,没想到传说新生报道当天最抢眼的两个女孩
子,一个是气质大美女,一个青春小美女,竟然全部花落他们土木(二班),成
为他们班上仅有的7个女生中的两个,什么叫奇迹,这就是奇迹!这不但是他们
XX 土木(二班)全体男生的福音,也是他们土木之光,一向低眉顺眼地向别系
女生示好的土木系终于扬眉吐气了。
说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漂亮的女生也喜欢扎堆,这用朱小北的话来说,
就是美女也有气场,402就是拥有这个气场的风水宝地。跑开阮莞和郑微不提,
余下的四人虽然谈不上多抢眼,但一个两个长得倒也都不错,何绿芽小鼻子小眼
的还挺娟秀,卓美轮廓立体,颇有点南洋女孩的味道,朱小北虽然中性打扮,但
五官端正大气,就连最朴素的黎维娟也并不难看,这在G 大即使不是绝后,应该
也该差不多是空前的,对面楼的男生宿舍也经常有人尖着嗓子叫:“402,看过来……“
哪个年轻的女孩不喜欢男孩子的追捧,首先是卓美提议,“要不我们宿舍六
个就叫‘六朵金花’吧。”朱小北首先反对,“什么花花草草的,特俗,要我就叫‘六大金刚’,有气势!”
“别吵别吵,叫‘六大美少女’!”这是郑微的提议,引来嘘声一片。
何绿芽是个没主义的,黎维娟又不屑于参与她们这种无聊的事,最后是说话
慢条斯理的阮莞一锤定音,“叫‘六大天后’吧!”
郑微和小北咯咯地笑,“靠,六大天后,比四大天王还多出两个,够牛,就
这么定了。”晚上熄灯之后,“六大天后”也像所有宿舍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开卧谈会,天
南地北的海侃,郑微和朱小北是引导话题的绝对主力,经常可以从**秘史开
始开始讨论,然后以饭堂的肉包子的话题结束,阮莞有时也插两句,她话不多,
不过说出来通常精辟,何绿芽就跟着笑,卓美睡觉是雷也打不动的,只有黎维娟
偶尔说句“太晚了,睡吧,别说话了。”
郑微第三次没打通电话的这个晚上,讨论仍然继续,居然是黎维娟开的头,
她说:“大家都来坦白一下,谁有男朋友,谁没有男朋友?反正我是没有的。”
何绿芽说,“我妈不让我大学谈恋爱,我也不打算读书的时候谈。”
卓美说她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初恋,不过男的没考上大学,还在补习,暑假
的时候就散了。小北说,“我到是想找个男朋友,不过得要有身高,有身价,有情趣,有头
脑的四有新人才行。”
“啊?都是光棍呀?阮莞,你呢?“黎维娟说。
“我有男朋友。”阮莞再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家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
纷纷对她的神秘男友刨根问底,阮莞只简单地说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在一起两
年了,现在在浙江读大学,感情不错。“那我们学校多少男生要心碎呀。”黎维娟说道,忽然发现一向积极热烈参
与讨论的郑微一整晚闷声不吭,便说,“郑微,你呢,你属于我们单身阵营还是
有主。”
郑微躺在床上闷闷地说,“我什么阵营都不是?”
“怪了,要就单身,要就没男朋友,你什么都不是算什么?”小北是个急性
子,立刻表达了她的疑惑。
“笨北!”郑微的声音即使郁郁不乐,依然脆生生的,“我现在是单身,但马
上就要有男朋友了!”
黎维娟笑了,“又在说你那个在政法大学读研的林哥哥了吧,老听你提,都
没见他跟你联系过,他到底存不存在呀?”郑微一听急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干嘛不存在呀,等我找到他,向他表
白,我就有男朋友了,到时看你们信不信!”
“啊?你表白呀,那不成了女追男了?”何绿芽惊讶得不行。
“这又什么,我最不喜欢玩暗恋那一套了,我喜欢他我就要告诉他!”郑微
说。“都一起长大了,干嘛你非得现在才向他表白?”黎维娟依然持怀疑态度。
“以前他说我年纪小,不懂事,可是现在我上大学了,是个大人了,他再也
找不到理由搪塞我了。”
阮莞第一次发问,“你怎么知道表白他就会接受?”郑微“哼”了一声道:“我是谁,我是天下无敌的玉面小飞龙,有什么我得
不到?”
大家都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只有郑微自己没笑,她慢慢躺回床上,想起高三那年的寒假,林静也回家过年,大年初五的下午,他领着她去逛庙会,回来的
路上,疯了一天的她在公车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头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
没有动弹,叫了几声,“小飞龙,小飞龙,睡着了?”
她故意不出声,正想忽然开口吓他一跳,却感觉到不知是什么,温温地带着
湿意,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睫毛抖了抖,眼睛闭得更紧,耳根却开始慢慢
地发热,热到心里。下车之前林静摇醒了她,两人一路回家的途中谁都没有说话,就连向来话多
的郑微也不言语,他不提,她也不提。走到她家那个单元楼下的时候,她对他说:
“林静,我到你的那个城市去念大学好不好?”
林静作思考状,“G 市有名的大学只有两所,你学理科的,由没耐心,肯定
不能去政法大学,剩下的就只有G 大,分数也不低哦。”郑微学习不甚用功,但
好在有点小聪明,所以成绩不差,就是不稳定。
“你等着吧,我说考的上就考的上,等到到G 大报道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哦,
到时你不准耍赖!”她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好,我等着你。”林静微笑点头。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不需要说出口,但她知道。
过了几天,林静就去了学校,之后虽然通过电话,但她一直没有再亲眼见过
他。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G 大,来到了有他的城市,但是知道现在都
没能联系上他。
他说过会等她。林静说话算话,他一定会等她的,也许不过是他最近比较忙,
糊涂的舍友又忘记了转告,总之很快――也许就是明天,林静就会打电话给她,到时……
想到这里,陷入梦乡之前的郑微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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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四章 我的梦想
最早回来的人是阮莞,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哭花了一张脸的郑微独自坐着,
目光茫然地抽泣,她不禁心里一惊,忙放了书走过去,“怎么了,谁欺负了你?”
郑微看见了一个熟面孔,再也管不了那是她最不喜欢的阮莞,第一反应就是
拉住阮莞的衣袖,抽咽地说,“阮莞,林静他走了!”
阮莞心放了一放,刚才她最担心的是郑微一个人晚上出去被人欺负了,得知
是在林静那碰了钉子,这才坐到郑微身边慢慢地问究竟。郑微这时眼泪已经流干,
只是不停地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总算把刚才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我哪做错了呀,我们先前还说得好好的,他忽然就
走了,走就走吧,可也得跟我说一声呀,阮莞,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阮莞觉得蹊跷,但也回答不上来。她陪郑微坐了一会,听见郑微半自言自语
地说,“我该怎么办?”她拍了拍郑微的手,“你等等。”接着蹲了下来,俯身在
床底拖出了一个小纸箱,这个纸箱郑微也见过,她以为是阮莞装书用的。阮莞三
下两下撕开封口胶,纸箱的最上面一层果然是书,她把书拿开,变戏法式的拿出
了两听啤酒,一罐自己拿着,一罐递给郑微。
郑微吓了一跳,呆呆地接过,连抽泣都忘记了,她跟阮莞一样蹲了下来,用
手翻了翻纸箱,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哇噻”,几本薄薄的书之下竟然是一整件的
易拉罐装啤酒。她看看啤酒,又看看阮莞,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是她郑微太正
常了,还是周围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什么都颠覆
了。
“你不是问我该怎么办吗?这种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还是这个东西
好。怎么,你没喝过?”说实话,在此之前的十八年,郑微的确没有喝过啤酒,但是她当然不会承认,
阮莞的话音刚落,她就呼啦啦地打开啤酒,用手将易拉罐举过头,“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说完就仰头往嘴里灌。
“慢点慢点。”阮莞见她这样的气势,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也不过是一
个跟郑微同龄的十八岁的女孩子,虽然有过感情的经历,但并没有经受过感情挫折,她只知道,对于郑微这种情况,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徒劳的,还不如让点酒
精作为催化剂,彻底伤心过,头痛过,也许过后会好受些。
郑微喝酒的气势堪称豪气干云,速度也惊人,阮莞刚抿了两口,她就把空空
的易拉罐翻转了过来,打了个嗝,倾身主动去纸箱里拿酒。
“唉唉,悠着点啊,喝够了就行了,过了可不好。”阮莞阻止她。她一把扫
开阮莞的手,“后妈!小气什么,不就是这点破啤酒嘛,改天我还你一卡车!”说
着便打开了第二听。
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开始拽着阮莞,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孩提时代开始跟林
静的点滴,她说在她长大的那个单位大院里她是同龄人中的孩子王,大一点的哥
哥姐姐都喜欢她,可她只喜欢跟着从来不跟他们玩的林静;小孩子在院子里疯,
大孩子出去疯,只有林静在家里的阳台上临帖,他专注地侧脸是那样地好看,不
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深深地深深地映在了小郑微的心里,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当着许多大人的面郑重其事地宣告,“林静,你听着,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大
人们都笑得前俯后仰,林静也忍俊不住,他低下头捏着郑微严肃无比的小包子脸,
“连鼎鼎大名的玉面小飞龙都要嫁给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可是小飞龙,你还太
小。”她说,“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会赶上你的。”
她说到做到,记忆中一路走来,她都狂奔地追赶着他,他大了她四岁,她小
学三年纪他上初中,她初中他高中,她高中他离家上了大学,终于――终于她追
赶着他考到了G 市,小飞龙也长成了美少女,还以为终于修成正果,没有想到,他一句话不说就去了美国,为什么她永远追赶不上他?
“阮莞,你是不是也像黎维娟她们一样,认为林静根本就不存在,是我杜撰
出来的,她们回来之后肯定要笑话我了。”阮莞摇头,“我相信呀,他一定是存在的,能让玉面小飞龙看上的男孩子,
一定是特别出色的,所以他才去了美国呀。是不是他怕你伤心,所以不敢跟你告
别,也许他在那边安定了下来,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真的吗?”郑微还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似乎也认同了阮莞的话,“我想
也是的,他明明也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她拉着阮莞的手,第一次告诉了别人
那个公车上落在她眼帘的浅浅一吻,这件事,就连对最亲的妈妈她也没有说。
说着说着,阮莞也喝完了自己手上的酒,不由自主地再开了一听,她也开始
对郑微细细地说那个教会她喝啤酒的男孩,那个男孩说,啤酒的味道初入口的时候是苦而微涩,不要急着咽下去,让它在你的舌尖流连,渐渐地就感受到了自然
的芬芳和甘甜,这感觉,便如同在舌尖开出了一朵花,说这些的时候,那个男孩
也在她的心中开出了一朵花,高中时期两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就这样地把心靠在
了一起。并不是没有人知晓他们的恋情,老师家长都是着急过的,尤其是男孩的
家里人,在不影响高考复习的情况下,任何可以使用的高压手段都尝试过了。世
界上有什么可是阻挡十七八岁少年人的爱恋?各种压力中,那个在象牙塔里生
长,羞涩的,喜欢在两人独处时轻轻叫她“姐姐”的男孩,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也不是没有想过考上同一所大学,但是男孩以高分考上了家人属意的全国重
点,而阮莞却以一分之差落到了第二志愿,虽然也是著名的工科大学,但毕竟相
隔千里了。分开的时候两人承诺,谁都不能改变,一定能收着云开见日出,于是
电话、书信、网络,一切可以的通讯工具都成了她们之间的桥。
“就算这样联系,但是隔那么远,你难道都不怕他有一天会变心?”郑微听
得出神,不忘提问。
阮莞咬着她美丽的唇,“我信他,就像信我自己。为什么不信呢?如果最后的结局是不能改变的,我相信着,不是更快乐吗?”
郑微似懂非懂,“阮莞,我真嫉妒你,你长得比我漂亮,人又比我聪明,就
连感情都比我顺利。”
阮莞笑,“谁能比得上天下无敌的玉面小飞龙呢?,别说男孩子,就连我也
喜欢你。”
郑微一把勾住阮莞的肩,“既然你对我有意,那么我就收了你吧,在没有男
人的日子里,就让我们相互慰籍吧。”
阮莞抚了抚胸口,“你够恶俗的。”
“再恶俗也比不上你的名字呀,说实在的,我忍你的名字很久了,阮莞――
软管,我还吸管、输卵管呢,就这么定了,以后我就叫你阮阮了,这可比你的大
名好听多了。”
阮莞不住地笑,“我男朋友也这么叫我来着,阮阮就阮阮吧,名字都不过是
个代号。”
朱小北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郑微和阮莞两人靠着床架坐在
地板上,勾肩搭背的,面前还滚动着几个空的啤酒罐。“哎呀妈呀,这是怎么了。”她啧啧有声地走过去,“郑微你的眼睛可够壮观
的呀,不是被蝎子蜇的吧?”
郑微也不以为忤,拍了拍身边的地板就嚷,“猪北,快过来坐,这里有喝不
玩的啤酒哦,快点,让我左拥右抱。”
朱小北嗤之以鼻,“这都疯了吧,阮莞你也跟她疯了。”话是这么说,人却主
动地走了过去,从纸箱里拣了一罐啤酒,“这可是个好东西,虽然比不上我们东
北的高粱酒,不过也凑合。”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孩也不例外,七歪八倒之后,三人傻笑着东一
句西一句,阮莞还好一点,郑微和朱小北动不动就笑得捶胸捶背,有时阮莞问一
句,“刚才你们笑什么?”郑微“嘿嘿”一声,“我也不知道笑什么,猪北笑,我
也笑,哈哈哈。”“我是见你笑得好笑才跟着笑的,你这花面大恐龙,呵呵呵。”
接着又笑成一团。
笑累了的时候,郑微就大着舌头问,“你们都说说,你们的梦想是什么?我
们都是有梦的新时代少女,阮阮,你先说。”
“我呀?”阮莞低头沉吟,“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不求最好,只求安
逸。要说梦想,我惟一的梦想就是青春不朽,好笑吧,我自己都没法想像老了会
是什么样子。”
“对对,我也一样。”郑微附和,“有时在街上走着吧,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
欧巴桑,黄着一张脸,拖着一个秃头、大肚腩的欧吉桑,太恐怖了。”
朱小北说,“女人的青春可短着呢,一过二十五岁以后就开始变老,到了三
十岁简直就是黄花菜都凉了,特别是在我们东北,女孩子都早婚,老得更快,我
一个堂姐,23岁,两个孩子,看上去跟32岁一样。”郑微拍着胸膛,“像我们这样的青春美少女要永葆年轻!”
阮阮也说道,“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永远青春,幸福安逸,然后在最幸福中
死去,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
“你傻了吧,死了还幸福个屁。”朱小北鄙夷地说,“我的理想嘛,就是在我
还青春美丽的时候,我暗恋的人他告诉我,原来他也在暗恋我,而且已经很久了。”
她仿佛在幻想那一幕,自己也陶醉地哈哈笑了起来。
“小样,想不到你还玩暗恋?”郑微推了小北一把,“我最不喜欢你们这种人了,明明对人家有意思,还藏着又掖着的,你不说,谁知道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感情就是要朦胧才有美感呢,要是我表白了,人家没有
那个意思,我多寒碜呀,只要不说出来,我永远有希望,也有个念想。说不定真
的会有梦想实现那一天,原来他也暗恋我。”
“你就意淫吧。”郑微说。“说不定等到你们在老年人大学里碰面的时候,双
方死了老伴,他才这么跟你说。”
“我呸。”朱小北扑上去,阮莞忙拉开,“郑微说说你的远大梦想。”郑微托着腮,“你们知道婺源这地方吧。”
“知道,不就是那个油菜花特别出名的旅游景点吗?”朱小北答得很快。
“嗯,就是那里,我的梦想就是要去婺源。”
阮莞就笑了,“如果我没记错,婺源应该就在你家乡的那个省境内吧,想去
还不是容易的事,用得着当作梦想吗?”
“就是就是,喝糊涂了。“朱小北
郑微挥挥手,“你们不懂。婺源是离我家不算太远,那地方我没去过,但是
从小就不断地听我妈妈说起,婺源当地有个小村庄叫李庄,那是我妈妈当年插队
的地方,李庄里有棵老槐树,妈妈说,她当年就是在那棵树下遇见了她的初恋情
人,也是在那里私定终身,最后还在那送走了她最爱的人,她年轻时候所有的爱
恨喜悦伤悲都是老槐树作证,太浪漫了。我老在心里想着那棵老槐树,感觉它好
像就在我心里一样,所以我一定要去婺源,去找那棵树,当然,不是一个人去,
而是跟着我爱的――也爱我的那个人去,让老槐树也做一回我爱情的见证。”说
着,她幸福的小脸又黯淡了下来,“原本我以为我可以跟林静去的,可是,现在
我也不知道了。”“你们在干什么呀?”郑微的话题被推门的声音打断,黎维娟和何绿芽同时
回来了,何绿芽看到她们的这副样子,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黎维娟却跺脚说道:
“你们三个居然在宿舍里喝酒,怎么可以这样,要是被老师和舍管的阿姨看见,
吃不了兜着走,太堕落了!”
郑微嘴一撇,“就算老师来了,麻烦的也是我们三个,怎么都连累不到你身
上,你火烧屁股地跳什么?”
朱小北拍拍屁股站起来,“黎维娟同志,要我说,宿舍长都好像都还不是你
吧,所以你也犯不着操那份心,该干嘛干嘛,我们堕落我们的,你继续崇高啊。”
只有阮莞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空罐,“都少说一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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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涵06  你也犯不着操那份心,该干嘛干嘛,我们堕落我们的,你继续崇高啊。”  发表于 2013-5-3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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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五章 都要幸福
梦里,林静拉着郑微的手逛遍了大街小巷,吃遍了每一种她垂涎的小吃,他说:“太晚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她摇晃着他的手,“我不要回去,一点都不累。”这时却扫兴地听到朱小北的声音,“你当然一点都不累,我叫得很累,快点起床,你忘记你们一二节有课了?阮阮都等你很久了。”
有课!糟了糟了。郑微像安装了弹簧一样飞快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立马就要下床,却听到“砰”的一声,下床时候无端撞上了一道钢铁般的屏障,硬生生被弹了回来,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一双手立即扶住了她,阮阮哭笑不得地说:“方向错了,那边是墙,这边才是下床地方,撞傻了吧?”
她哀嚎一声,用力地揉着额角,不知是昨晚的酒气未散还是刚才撞到脑震荡, 总之晕得厉害。好不容易穿了拖鞋,就看见朱小北心疼地抚着墙,“这可怜的墙壁造了什么孽?”
“你真没爱心!”她瞪了朱小北一眼,就吸着拖鞋去洗漱,那边早已穿戴整齐的阮阮在催促着她,“书我都给你拿了,快点,要不就迟到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好。”她从洗漱台上探出个头应承着,正好听到电话“叮铃铃”地响起,离电话最近的卓美还在呼呼大睡,没课的朱小北嘀咕了一声“谁大清早地打电话?”顺手接起,问了两句,然后大喊一声:“郑微,找你的!”
刷牙刷到一半的郑微连忙冲了过来,“给我给我,一定林静。”
“女的,你妈。”朱小北白了她一眼,把话筒递给她。
“妈,大清早地干嘛?”郑微嘴里都是泡沫,含糊地说。
妈妈在那头对她讲:“微微,你回家一趟好不好?”
“为什么呀,我才来学校多久呀。”郑微不解,想了想又笑着说,“妈,你不会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吧?我还得上课呢。”
妈妈迟疑了一会,说:“回来吧,家里有点事。”
“怎么了?”郑微愣了愣。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
郑微坐在家里熟悉的沙发上,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奶奶则在对面抹着眼泪,他们的嘴都在一张一合,可是究竟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记住。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里,面对着眼前的这些,她只觉得累,什么也不想说。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妈妈一直都抓住她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脸愧疚,明明是他们的婚姻,如今走到了尽头,他们没有丝毫地难过,却只对她有负罪感, 大人们的生活真是奇怪!
她想,他们终于还是离婚了。
从很小的时候郑微就知道爸妈的感情并不好,她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和一个忠厚老实的爸爸,但他们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爸妈那样肩并肩地在街上走,他们总是吵架,不停的吵。当然,他们的这些纷争都刻意避免着被孩子撞见,很多次, 郑微在自己的床上都听见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在对吼,偶尔还会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更加用力地闭着眼睛,她听不见听不见,一定要睡着。吵得实在不可收拾的时候,爸妈就会把她送到奶奶家,她背上自己的小书包,拿着心爱的童话书,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因为他们是笑着的,所以她也笑。
长大了一点之后,她发现班上的老师都对她特别心疼,她们总摸着她的头, 说,“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可怜。”她读的是子弟学校,教学楼都在单位大院里, 谁家的风吹草动整个大院里的人都一清二楚,何况是她家那么大的动静。原来谁都知道她父母吵得厉害,别人不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玉面小飞龙居然是可怜的。
其实也并没有别人想像得那么凄惨,并不是每个家庭破裂的小孩都要早熟、忧郁或者成为少年犯,至少她郑微不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幸,她的爸妈虽然彼此间感情不好,但都不约而同地爱她,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让她察觉他们之间的裂痕,避免让她受到伤害,她爱他们,觉得他们比自己可怜。惟一觉得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通常是妈妈吵架后一怒之下负气出走,一走就是好几天,爸爸就会不断地加班、出去喝闷酒,有时一连几天两个人都不见踪影, 她要上学,不能老到相邻城市的奶奶家去了,只得牢牢地捏着平时的零花钱和他们留下的生活费,一点儿也不敢大手大脚地乱用,她害怕钱用完了,他们还不回家,那她可就惨了。这种时候邻居的叔叔阿姨们都喜欢抢着让她去家里蹭饭吃, 她最喜欢去林伯伯家,别人都说林伯伯是单位里的大领导,但她觉得一点都不像,他对她疼爱得不得了,每次坐在林静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碗里都是林伯伯和孙阿姨给她夹的菜,她看着林静偷偷地笑,嘴里吃得特别香,晚饭过后,林伯伯就会让林静陪着她写作业,林静房间里的台灯有着柔和的桔红色,暖洋洋地,有时她甚至会想,要是爸爸妈妈一辈子都不回来,她永远呆在林伯伯家该有多好。现在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她还记得上了高中之后,爸妈又一次世界大战,这一回,他们当着她的面摔了碗,事后他们边收拾着屋子里狼藉的残局,边安慰着一旁的她,“对不起,微微,是爸妈不好,让你受惊吓了。”当时她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爸,妈,你们为什么不离婚?”他们立刻吓住了,团团围着她,说,“这孩子吓糊涂了,爸妈不离婚,就算为了你也不会离婚。”
她很想说,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也一点都不糊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多么可笑,明明他们的婚姻破碎到一塌糊涂,却为了她苟延残喘地拖着,理由是不想让她受到伤害,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名存实亡的家庭就能带给她幸福和安全感吗。可是她没有说出这些,因为知道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已经是爸妈惟一可以慰籍的东西。
所以,十八岁的郑微被匆匆招回老家迎接父母的离婚判决,她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些年已经对他们的战争彻底地烦了,她都替他们累!可是为什么心情轻松不起来,一想开口泪水就在眼里打转。
爸爸好像说累了,他劝说着奶奶走回另一个房间,离开前对前妻说:“你单独跟女儿聊聊可能会好一些。”
现在只剩下她跟妈妈,她反而心里越来越难过。妈妈看她眼睛红了,忙说, “微微,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但我和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郑微终于忍无可忍,她边哭边对妈妈说:“你们合不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离婚就离婚,我管不着,可是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林伯伯纠缠不清呀。”
她也是回来后才从奶奶的咒骂中得知,爸妈离婚的最主要理由并非因为女儿长大了,再也没有顾忌,而是妈妈跟林伯伯的私情东窗事发。林伯伯为此要跟孙阿姨离婚,孙阿姨一起之下告到了上级领导那里,要求单位出面给个说法,并声称绝不离婚,拖也要拖死这对狗男女。反倒是妈妈铁了心似地要跟林伯伯在一起, 自己断了后路,先离了婚。
妈妈今天没有上妆,一张素着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简直看不出已经是一个十八岁女孩的母亲,她看着女儿,眼里的悲伤一览无余,但没有眼泪,她说,“微微,你可以看不起妈妈,妈妈不是一个好女人,但是我跟你林伯伯插队的时候就认识……”
“难道他就是你说的老槐树下的初恋情人?”郑微惊讶地忘记了哭泣。
妈妈点头,“那时我和他都年轻,插队的时候虽然苦,但是好在有他。后来他得到了高考的名额,考上了大学,才慢慢地跟我断了联络。后来他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单位,娶了你孙阿姨,事业一直很顺利,我返城后被招工到一个纺织厂,经人介绍嫁给了你爸爸――你爸爸性格跟我不合,但他还是个好人。你出生刚不久,纺织厂的效益就越来越差,你林伯伯就暗中帮忙把我调到了这里。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跟你爸爸感情的确不好,但我跟你林伯伯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地,我们也说好了要把这段感情彻底埋在心里,跟谁也不提……”
“那你们现在干嘛还这样?”
“前一段时间,单位组织去婺源旅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用一个人走回了李庄,那棵老槐树还在,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那里看见了你林伯伯,年轻时候以为眨眼间边会过去的事情,原来是一辈子的,那天,我和他都哭了,后来,你林伯伯就在树下跪在我面前,说下半生一定会给我幸福。”
郑微听得痴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微微,妈妈是个在感情上很失败的女人,也不怪别人看不起我,但是你要谅解,妈妈已经不再年轻,也许这是我一辈子最后一次放任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幸福的机会,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能回头。”
“这么多年来都可以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她像是自己对自己说。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你林伯伯有外调的机会,那时我跟你爸爸吵得心灰意冷,曾经想过跟着他走,再也不回来,可是我刚走到门口,就看着你跑了上来, 看着我甜甜地笑,问我要去哪里,那时你才五岁,你拉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我舍不得你。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爱情和生活,而我只会一直地老下去,我不想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才后悔。”
郑微努力的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五岁时的那次经历,但她相信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她想起刚才自己的委屈和忿恨,那仅仅是为了父母的离异吗?孩子才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她把头靠在妈妈的怀里,从小妈妈跟她就最亲,别人都说她们看上去像一对姐妹。“妈妈,如果林伯伯不离婚呢?”事已至此,她开始为妈妈担忧。
“怎么样都好,我离婚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悔。”
返回学校的时候爸妈一起送她到站台,上车前,她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在他们各自的耳边笑着说:“如果我还能有弟弟妹妹,一定不可以比玉面小飞龙更可爱!”
火车开动,郑微看着站台上不愿离去的爸妈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她在心里说,你们都要幸福,我也要幸福。
再见林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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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六章 社团,传说中的社团
政委跟阮阮一起在上课铃响前一分钟走进教室,老师还没到,里面黑压压地坐了不少班上的同学,大一新生都是激情澎湃的,出勤率奇高,先到的纷纷都挑靠近讲台的位子坐了下来,生怕看不见讲师教授们的英姿,一本本崭新的笔记本摆得整整齐齐地,眼睛里都闪着求知灼灼的光。
郑微从来上课都喜欢搞点小动作,所以看见后面角落里有空位,求之不得地拉着阮莞走了过去,男生们的眼神都在装作不经意地跟着这两人,都说漂亮女生磁场相斥,这两个还偏偏扎堆了。
这是郑微从家里返回之后第一天回来上课,连着两节都是工程图学课,开始她还对自己说,要认真要认真,不能输在新的起跑线上,可是危襟正坐了一会, 就开始心不在焉了,她看了一眼阮阮,阮阮在专注地低头看书。郑微几次想搭话,见她那么聚精会神,又不好意思打扰,过了好一会,才觉得阮阮的专注过了头,便狐疑地伸手过去翻了翻她的书,“邪门了,《工程图学》有这么好看吗?”不翻则已,一翻之下她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靠,《潘金莲之前世今生》,亏我刚才那么内疚自己没你认真学习,太欺骗我纯洁的感情了。”
阮阮“嘘”了一声,头也不抬,“乖,别吵,看完借你。”
“我才不呢,我一看文字就头疼。”她心理平衡了一些,好学生也不过如此嘛。说起来阮阮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听说她是以全系第二高分考进G 大土木系的, 平时也是个老喜欢往图书馆跑的人,但是郑微后来偶尔觉悟了几次,跟着她到图书馆去,发现她没有一次不在看杂志和闲书,有时甚至一整晚看八卦周刊津津有味。郑微的评价是:“大跌眼镜!”阮阮便总是说:“功课嘛,过得去就行,我最怕得第一,把自己搞那么累干嘛。”郑微觉得不服,人长得象她那样还真有欺骗性,看一“**”都让人感觉那么认真端庄。
“别看了,跟我说话吧。”她用手肘蹭了蹭阮阮,阮阮抬头看了一眼讲台, 眼睛比防弹玻璃还厚的中年男讲师还在面无表情地滔滔不绝,她把书巧妙地一收,“聊什么?”
郑微用手支住下巴,“聊什么都行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可以向我这个刚遭遇人生巨变的单亲少女提问呀。”
其实她在家的种种早就在昨天下午回校之后一五一十地跟阮阮说了一遍,从人物神态到心理活动都事无巨细。不过阮阮很配合,她低声问,“你真不打算再想办法跟林静联系了?”
郑微空出来的手在笔记本上无聊地乱画,“林静呀,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何况,看来也是知道家里的事情的,他不会再理我了。”
阮阮有些后悔挑了这么个话题,正想转移开去,郑微却笑咪咪地说:“不过不要紧,这点小小的挫折怎么能打击到我不死的小飞龙?一个林静离开了,千万个林静冲了上来,我们学校什么都不多,就是男人多,一个两个都还不错,来日方长,这满山的野花,还不是任我挑呀任我摘……”
阮阮抿嘴笑:“这倒也是,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我干嘛不这么想呀,多好的大环境呀,我跟你说,昨天猪北告诉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说她们班有一个女生晚上睡觉忽然就哭出声来,别人都问她怎么了,她就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一个学校里有那么多帅哥,又没有多少竞争的美女,想着想着,都喜极而泣了。”
阮阮不由失笑。
下午放学的时候走在会宿舍的路上,学校的主干道两边又摆满了摊,一簇一簇人头攒动的,像赶集一样,好奇的郑微钻进一堆人里看了看,桌子后面站着好几个人,旁边还竖着张宣传画。她立刻明白了,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学社团。”
桌子后面的一干男生眼尖地看到了清新可人,表情困惑的郑微,立刻热情招呼道:“小师妹,想不想加入我们文学社?”
郑微立刻退了几步,掉头就走,心想,就我这写作文都文理不通的,还文学社呢。她走回原来的地方,发现在等她的阮阮更是成了周围几个社团狂热招揽的对象,“阮阮,你要加入吗?”
阮阮摇头,“太麻烦,我们走吧。”
快要走到社团摊位尽头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微微, 微微……”
郑微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不是叫自己,刚挪步,又听见更急切的呼唤:“微微,看这边,看这边!”这回她总算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张似曾相似地脸,那张脸的主人在拼命抄她招手。
“你认识?”阮阮惊讶地问。
“好像挺面熟,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走过去,那个叫她的男生立刻熟捻地招呼:“微微,总算把你等来了, 都开学这么久了,你还不给我电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郑微在对方那声“微微”之后暗地里打了个寒战,心想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熟人,她看了眼前这张沧桑的脸几秒钟,开始恍然,这不就是新生报道那天那个热情的老张嘛。
“嘿嘿,我前几天有事回去的,老张,你在这干嘛?”既然是熟人,她也就不那么戒备了。
“还能干嘛,社团招人呗,该吸收点新鲜血液了。”
这年头仿佛是人都混个社团,郑微看了看老张的地盘,这是所有摊位中最不起眼的角落,他身后站了两三个跟他一样沧桑的男生,桌子边上却没有别的社团那么漂亮醒目的宣传画,就连挤在桌子前报名的新生都没有别处多。
“你这是什么社团呀,好歹也有个标志吧”
“在这呢。”老张从桌子上那起了一张纸,看得出那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边缘还坑坑哇哇的,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三个大字“围棋社”。
郑微大笑,“老张,你们社团也太艰苦朴素了吧,一路走来就没见你们这么寒酸的地方。”
老张一点也不介意,他抖了抖那张纸,“我们这叫低调!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形式不重要,我们看重的是内涵。”
“那你继续有深度吧,我可要走了。”郑微边笑边说。
“那怎么行,既然来了,就加入我们社团吧。”老张理所当然地说。
郑微扑哧一笑:“你们这么有内涵的东西我可不懂,我只会玩飞行棋。”
“没事,你只要进来了,我们那么多人,还教不会你一个小姑娘,看你一脸聪明像,绝对学得快。”
“算了算了,你们另找高明。”郑微这就要走,被老张一手拦住,“妹妹,就给个面子吧,要不,我们不收你入会费……这样都不行?那这样吧,你加入,这副会长就让你做了……”
郑微吓了一跳,益发觉得眼前是龙潭虎穴。这边老张再次使出了牛皮糖的功力,“看来开学那天老哥我帮了你一把,也算是个缘分,你就加入了吧,放心, 你加入之后没有义务只有权利……总不至于要我求你吧,我好歹也是半个师兄吧。”
看见郑微困惑不语,老张当机立断的将圆珠笔塞到她手里,半哄半逼地让她签了个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老张回头对另外几个男生笑逐颜开地说:“我们围棋社终于有女生了,还是个漂亮小妹妹,气死他们计算机协会和吉他社。”
郑微完全无语,总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卖掉了。不过见他们集体欢天喜地的笑容,心想,这些人也怪可怜的,平时肯定是被其他社团欺负惯了,反正她也没事,加入就加入呗。
老张的眼睛此刻开始直勾勾地看向郑微身后,郑微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正好是阮阮站着的位置,阮阮面朝马路,气定神闲地看着来来往往地人。
郑微一手勾住阮阮的肩,挑着眉对老张说:“你色迷迷地看着我们家阮阮干嘛?”她倒不是嫉妒,郑微这人就这样,她心理认可了阮阮,就觉得阮阮是自家人一样,别人赞美阮阮,喜欢阮阮,她也感觉与有荣焉,不过老张这眼神明显写着“垂涎已久”四个大字,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老张从口袋里迅速摸索出一样东西,双手递到阮阮面前:“你就是阮莞吧, 我早就听说你了,我是环境工程系的张天然,也是郑微的好朋友。”
郑微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不认生,敢情他那自制的破名片还随身携带,一见美女就发放。
阮阮笑笑接过,也不说什么。反倒是老张继续说道,“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围棋社吧?”
郑微看到阮阮有些为难的表情,便对老张说道:“这不是得陇望蜀吗,强抢了本少女还不够,还想要霸占我们家阮阮大美女,你就不怕你这围棋社被人踹了?”
老张也是个极能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也就没再强求。
晚上宿舍人都到齐的时候,纷纷说起下午游历社团的经历。小北说话掷地有声:“所谓的社团,还不是那样饥渴的师兄泡低年级师妹的地方。”
何绿芽响应,“是呀,我也这么觉得,小北,那你是一个社团都没加入了?”
小北说,“什么呀,我加入了摄影社、烹调社、爱心社、电影协会……”
郑微嗤笑:“那你先前说的不是废话吗?”小北理直气壮,“我只是说社团是师兄泡师妹的地方,可也没说这样不好呀, 泡就泡呀,总不能不给机会吧,那也太不人道?郑微,你加入了什么社团,我今天逛了半天,也没看见飞龙社。”
“我加入了围棋社。”郑微脆生生地说。
“哎呀,你什么社团不好加入,要加入围棋社,我听前几届的人说,全校的社团里最没出息的就是围棋社了,据说里面的人好多个都是留级生,典型的玩物丧志,团委好几次有过要撤销这个社团的打算,不知为什么,到现在它还存在。” 黎维娟说
郑微一听就急了,“我还就偏要玩物丧志了,不过围棋社垃圾归垃圾,据说还有条社规,来者不拒,括号――文科生除外。”
朱小北哈哈地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黎维娟一言不发,估计躺在床上脸都气白了。最后还是阮阮打了个圆场,“存在即合理,各人喜好罢了。”
黎维娟也不愿意得罪郑微,顺着台阶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围棋社有几个男生还是不错的,物电的许公子据说也在围棋社。”
郑微还不解气,“哼”了一声没有答腔。何绿芽问:“什么许公子呀?”
“许公子你都不知道。”黎维娟说,“物电系大二的许开阳,家里很有钱的, 长得又很不错,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暗地里说起过他,听说还没有女朋友呢。”
“看来你是暗地里把线索摸清了。没有女朋友,那你不就是还有机会?”朱小北说。
黎维娟讪讪地:“人家怎么也看不上我们呀。”
“快别这么说,我们黎维娟同学多好呀,再也没有比你更加根正苗红的了。”朱小北说道。
大家一番讨论下来,出了郑微和朱小北外,卓美加入了烹调社,何绿芽加入了文学社,黎维娟加入了学生会,只有阮阮哪个门都不入,她的理由只是怕麻烦, 有那时间还不如去图书馆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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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一章 破茧而出
一连两天,郑微都不跟阮阮说话,上课下课也不再跟以前一样如影随形,阮阮也不再跟她解释。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了点端倪,不过郑微明显心情极差,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碰得一鼻子灰,问阮阮,她也只是说,“没什么事,她就有点东西没想通。”
星期五的下午,阮阮去上课了,郑微没有去,正好朱小北逃课,黎维娟又没课,宿舍里便有了三个人。
郑微跟前几天一样,一反从前活蹦乱跳的模样,闷声不吭地在电脑前玩“轰鸣鸡”,朱小北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她这边枪声大作,不禁走过来看了两眼,只见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飞快移动着鼠标将一只只飞过来的鸡打得呱呱惨叫, 朱小北明知她心情不好,偏偏没有忍住,说了句,“鼠标不要钱吗,用不用那么使劲呀,啧啧,看你这发泄方式,暴力呀,到底谁惹你了,这么苦大仇深地。”
郑微不理她,继续专注地射杀那些可怜的小鸡,朱小北也不在乎,又问道, “说嘛,谁欺负你了,姐姐我也给你拼命去,不会又是那个什么……哦,陈孝正吧?”
郑微烦躁地瞪着朱小北,“陈孝正,陈孝正,你们老提起这个人干嘛?”
朱小北一付莫名其妙地样子,“我哪有老提起他,喂,每天提起他无数次的人是你好不好?” “有吗?我哪有!”郑微不认账了。
黎维娟在床上闲闲地说,“没有才怪,你一天至少要提起这个名字10 遍以上, 要不你随便找个我们宿舍的人问问。”
郑微愣了一下,继而喃喃自语,“不会吧,这么夸张。”
“我们还在背后讨论过,你不会看上那个陈孝正了吧。”黎维娟补充道。
郑微游戏也不玩了,丢开鼠标就站了起来,抓狂地尖声道,“你胡说,我怎么会喜欢那个人渣?”
朱小北忙把她按回椅子上,“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黎维娟也被她吓了一跳,坐起来说,“你听我说完嘛,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来着,后来想了想,你没可能看上他呀。”
“为什么呀。”朱小北一付不解的样子,“你以前不是经常在嘴上夸他,把他说得像偶像一样吗?说实话,我也觉得陈孝正不错呀,长得挺不错的,虽然不算很帅,但是挺耐看的,我就喜欢这种气质男,成绩又好,前途无量,我们系都有不少女孩子说起过他。”
黎维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北,你这就不懂了吧,他是不错,不过这有什么用,我们学校帅哥资源丰富,他也不算是特别突出的,至于成绩好,有前途, 这些谁知道,等到他的前途到来了,也许黄花菜都凉了。我听说他家境不是很好的,找男朋友还是现实一点好,我们郑微凭什么看上他呀,眼前明摆着的,许公子她都不怎么看得上,何况是陈孝正。许开阳哪点比陈孝正差?长得不输给他, 关键是人家老爸是谁,家里什么环境?这年头,谁比谁傻呀?”
她这么头头是道地分析下来,连惯来习惯跟她抬杠的朱小北也不由点头,“说得也是,许开阳的确也不错,就算家境不提,人家至少对郑微是百依百顺。” 郑微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她们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黎维娟继续发挥她无所不知的能力,“我还听说呀,陈孝正好像是有准女朋友的。”
朱小北的手还按在郑微的肩上,她好像感觉震了一下,便跟郑微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叫准女朋友。”
“就是出于郎情妾意,但是又没捅破那层纸的男女关系呗,那女的是我们学生会的,他的同班同学,叫曾毓,在他们那一届算是长得不错的一个了,刚入学的时候也是很多人追的,不过她对陈孝正的心思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陈孝正也喜欢她?”朱小北八卦地问。
“这我可不知道,但至少不讨厌吧,他挺傲的,一般人还不怎么搭理,不过对曾毓不错,至少在女生里是惟一跟他关系比较好的,曾毓成绩也挺好的,性格也大方,反正他们两个人挺合得来的,我猜是都没好意思开那个口,不过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停停停,别说了,老说那变态的事干嘛。”郑微用力移开椅子站了起来, “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她说着就往宿舍外走,关门的时候砰的一声,震得玻璃都嗡嗡作响,黎维娟莫名其妙,“谁又惹她了,吃错药了吧。”
朱小北“嘿嘿”直笑。
郑微走出了宿舍,一个人在学校里到处乱走,现在是上课时间,四周人并不多,她走了很快,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清楚一点,把不必要的情绪抛开,但是事与愿违,她越晃荡,就越是心乱如麻。
刚才黎维娟说话时她心里又酸又苦的是什么味道,就跟那天在饭堂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极度厌恶这种陌生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宣泄,只能按捺不住地无明火起,却又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气。还有,阮阮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除非他是你的……”除非他是她的谁?……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她忽然捂住了脸,不敢再往下想。正好不远处有个IP 电话亭,她飞跑着过去,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跟爸爸离婚了之后就搬了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她又往妈妈办公室打。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的时候,郑喊喊了一声“妈妈”,差点就哭了出来。
妈妈吓坏了,忙一连声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妈妈, 我想知道,要是我每天都想着一个人,白天想,晚上做梦也老梦见,明明很讨厌他,但是偏偏很想见到他,一见他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跟他作对也觉得很开心,但是看见听见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就说不出的难受,就连我的好朋友也不行。我讨厌他,却不喜欢他讨厌我,他说我很烦的时候我很想哭,妈妈,你说, 我究竟是怎么了?”
妈妈很久没有说话,郑微急了,“妈妈,你在吗,你快告诉我呀,我怎么了?”
“他是谁?”妈妈的声音里有强忍的惊讶。
“你先别问这个,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难受死了。”她半是心乱,半是撒娇,声音都哽咽了。
“傻孩子,你是不是恋爱。”
“妈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快告诉妈妈。”
妈妈的话仿佛像一根手指,轻轻捅破了郑微心里薄如蚕翼的那层窗纱,许多她隐隐感觉到,但不敢想,不愿想的那个答案顷刻之间破茧而出,面对这个答案, 她震惊、茫然、不甘、尴尬,她无处可逃。“宝贝,你回答妈妈呀,是不是呀?”
她使劲地对着电话摇头,继而又不断地点头,最后万般委屈地哭了一声,“是了,妈,我喜欢他,可是他刚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办呀?”
她跟妈妈整整说了一个多小时,电话都发烫了才放了下来,听了她的话之后, 妈妈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更多的是表现出了忧虑,她没有办法阻止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去喜欢上一个男孩,她也年轻过,知道对于这个,谁也无能为力,她只是担忧,并且隐隐有种预感,一向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女儿也许这一次要吃足了苦头。
懵懵懂懂了那么久,原来她喜欢他,这么一来,所有她一知半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一切豁然开朗。年轻的郑微是个直心肠的女孩,对于陈孝正的感觉,她一旦恍然大悟那是什么,很快心思就转入下一步怎么办上来了。她并不是没有喜欢过别人,对于从小喜欢的林静,那个感情是不知不觉间侵入她心里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林静,只知道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在林静离开之前,那场梦一直是甜蜜而完美的,她总在梦里甜甜地笑。然而对陈孝正的感情完全不一样,那感情强烈而汹涌,刹那间就席卷了她,让她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就昏了头,想到这个人,她更多的是五味杂陈,有苦又酸有辣,但更多的是微微地回甜。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的烦乱渐渐一扫而空,眼前是一条路,她要去的地方已经毫无疑问,需要想一想的只是该怎么走,但不管怎么走,她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一天,她郑微会走到陈孝正那家伙的心里,在那里插上她的五星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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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三章 俘虏陈孝正终极攻略
郑微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大半天没见的阮阮,激动得如同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她惊喜地说,“阮阮,你总算回来了。”
早上出门前还处于冷战状态的阮阮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郑微拉着走出了宿舍,“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
她拉着阮阮一路小跑着来到建筑工程学院附近的茅以升塑像前,不远处的影影绰绰里,都是一对对的鸳鸯,两人席地坐在小台阶上,郑微就开始激情四射地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阮阮没有打岔,专注地听她说着,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 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等等,你让我消化一下,简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说,在今天一天时间里,你喜欢了一个人,拒绝了一个人的表白,然后又对一个人表白?”
郑微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阮阮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只不过是半天时间没有见到你,怎么事情就突飞猛进到这个阶段了?”
郑微愣了一下,“很快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今天特别特别的长,阮阮,你跟你们家小永永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你是不是也这样跟他说喜欢他。”
她口中的“小永永”自然是阮阮的男友赵世永,郑微虽然没有见过赵世永本尊,但是电话是接过了无数回,早已连哄带骗地混熟了。阮阮摇头,“我们当时再简单不过了,我没有跟他表白过,他也没有,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我说你也够狠的,陈孝正被吓得不轻吧?”
郑微挠了挠头,想起他惊恐的表情,嘿嘿地笑了,转而又认真地对阮阮说, “我这么急也是有道理的,我要是不说,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上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想得肝肠寸断地多冤呐,怎么也得给他内心斗争一番,说不定他想着想着就走火入魔,也喜欢上我了。再不济,就算没有立刻喜欢上,他以后看我的心态肯定也不一样的,从前他看我,就是看一个普通的人,以后他再看我, 就是看一个跟他有感情纠葛地人,多暧昧呀,这对于他这么个青春少男来说,绝对是有强大的心里冲击力的。再说了,我听黎维娟说,他身边是有个‘准女友’ 的,我估计他们两个也郎情妾意好一段时间了,不过都在玩矜持罢了,这种情况下我更不能等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越是这种纯洁朦胧的情愫就越脆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我要以我强有力的介入,在萌芽阶段就将这段感情扼杀,打得他们从此天各一方,今生无望!”
阮阮叹服地听着她抽丝剥茧,有理有据地层层分析,“真够疯狂的――更疯狂的是,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
“哈哈。”郑微踌躇满志地笑,“好男怕缠女,任他陈孝正再刚烈,在我的无敌缠功下,不怕他不成为绕指柔。”
阮阮看着她灵活无比地用手指做了个“绕指柔”的形象动作,不禁暗地里也为陈孝正捏了把汗。
0 型血的人大多数是行动派,郑微更是将这个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次日上课, 阮阮前所未有地发现她在课堂上奋笔疾书,大为惊讶,便凑过去问了一声,“都在写什么呀?”郑微大大方方地向阮阮展示了她一早上的智慧结晶,阮阮看了看, “俘虏陈孝正详细行动攻略……”她念完,顿时无语。挺漂亮的一本崭新小本本, 上面已经洋洋洒洒地写了将近十页,蝇头小字,字字工整,各个环节、各个步骤无一不详,关键地方和注意事项甚至还用下划线标了出来。阮阮想起郑微对AV 狂热时专注学习日语的劲头,再一次感觉到朱小北那句“猥琐而认真”的评价简直是太到位了。
攻略第一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以郑微的人脉,想要打入敌人的内部,取得第一手的情报并不太难,在老张等人奴颜媚骨地将陈孝正的课程表和作息时间表都交出来的时候,还不忘良心发现地劝了一句,“微微呀,我看咱们也别痛打落水狗了,他虽然推了你一下够可恶的,但也吃苦头了,你就放过他吧。”
郑微的大眼睛一瞪,“老张,你才落水狗呢,从现在开始,你骂他就是骂我, 我跟他的新仇旧恨早就一笔勾销了,现在他是我喜欢的人,谁说我收集这些是要折磨他了,我是打算投其所好,送其所要。”
老张很长时间处于半痴呆状态,他不明白是他老了,还是这世界变化得太快, 怎么一觉醒来,不共戴天的陈孝正就成了郑微喜欢的人,不过郑微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絮絮叨叨,她是带着自己的宝贝小本本来的,不消一天时间,他的出生年月日星座血型兴趣爱好喜欢的书经常出没的地方被她一清二楚地记录了下来。满载而归的之前,老张受所有大惑不解的群众委托,小心翼翼地向当事人求证,“郑微同志,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我没那个闲工夫。”郑微严肃而认真地对老张等人说,“没错,我就是要追陈孝正!” 这就是她攻略的第二步,造势,以舆论的优势营造良好的行动氛围。
即使是在并不那么热衷八卦的工科生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建筑系陈孝正的消息还是迅速地传遍了建筑工程学院乃至更广阔的范围。这年头,女追男算不得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当事人的高调和无所畏惧,何况青春飞扬的小美女郑微和低调孤僻的高材生陈孝正,这对组合本身就完美地具备了吸引大众眼球的一切条件,一时间,持怀疑态度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明里暗里评说者有之,心里不是滋味者也有之。
郑微是没有什么困扰的,虽然她身边也有很多认识的人急着直接或间接地询问、求证、打听,她一律都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错。”她越是这样坦荡荡,旁人越是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陈孝正,那段时间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用戏谑暧昧的带笑眼睛打量着他,有明里羡慕的,通常是说:“你小子走了桃花运,艳福不浅。”或者“平时见你对女孩子兴趣缺缺,原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当然更多的是在后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喏,这个是就传说中土木系的郑微要追的人,也不算得什么大帅哥吧,偏就有人看上了。”“听说他家里也不怎么样, 居然把许公子都挤到一边了,这才是有本事……”
他在这些传言里每天照常晨练,照常上课,照常自习,照常生活,照常独来独往,从不可以刻意躲闪别人的眼神,也不刻意澄清,只是淡漠地,仿佛他们说着的是别人的故事,只不过在远远看到郑微时,掉头的脚步更快了。
但郑微并不害怕他的回避,一个学校能有多大,有心找一个人总能找到,何况是他这样生活规律的家伙。攻略第三步:打蛇随棍上,缠住不放松。
所以,当陈孝正第N+1次在外语角见到郑微时,表面冷淡,内心并不是不抓狂的。她不知用了什么诡计,外教介意分组聊天的时候她总能跟他分在一起,而且她的舆论攻势在这里发挥了作用,跟他们分在一组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识趣地消失,然后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他的确可以对她视而不见,不过她真的很吵,她说:“陈孝正,你不会那么没有出息吧,跟我对话也不敢吗,难道你心里有鬼。”他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怕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大不了当她是一只苍蝇。
等到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耐下心来的时候,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脸无辜地问,“同学,我英语不好,你要多指教。我想请问你,我-喜-欢-你,这句话用英文怎么说?”
他只能冷冷地看着她,再次说服自己跟她生气是很不明智的。他从小家教甚严,接受的一直是很正统的教育,身边极少数的女性无不是温婉敦厚,何尝见过这样的女孩。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可以接受这个世界有千奇百怪的人,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人要出现在他身边,竟然还扬言说喜欢上了他,更为可怕的是, 他发觉她竟然真的是认真的。
他不会喜欢上郑微,她完全不是他所期待的另一半,甚至,她彻底颠覆了他对女性的认识。他不是个很热衷感情游戏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远有比男女之间的小情爱更重要的东西,但过去他始终认为,一个女孩,即使他不爱,也只需冷淡便足够了,知道面对郑微,才他知道,光有冷淡不够,远远不够。
几天前,曾毓面对他时,眼神里有明显地伤心和闪躲,想必也是听说了郑微的事,对曾毓,他谈不上喜欢,大学期间他本来就无心恋爱,不过欣赏还是有的, 见多了风花雪月的女孩,他更觉得曾毓的踏实和上进是他所赞赏的品格,她的心思他多少也明白一点,只是刻意不去说破,因为不愿意在恋爱上花费自己的时间, 然而她一直这样守在他身边,他会不会终有一天爱上她呢,谁也不得而知。总之,当感觉到曾毓的异样时,他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恼怒,对郑微奸计得逞的恼怒, 她厚着脸皮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效果吗?陈孝正很少喜欢一个人,当然,也就更少讨厌一个人,他现在发现,对于郑微,他真的越来越讨厌了。
“我不喜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他有些恶毒地希望她脸上的笑容散尽。
她把手背在身后,依旧笑吟吟地,“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从今往后,你再说‘我不喜欢你’,意思就是说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要是说‘烦不烦’,就是说‘你很漂亮’;你要是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就是说‘我想你了’; 你要是说‘无聊’,就是说‘看见你真好’。”
陈孝正嘲弄地笑笑,“无聊。”
她有如中了头彩,“我就知道你会说‘看见我真好’,我也是。”
他理智地选择了沉默离开这个惟一正确的决定,假装听不到她在身后说,“对了,我忘记说了,你要是不说话,意思就是你暗恋我很久了。”
……
到底一个人该有多少的韧劲和充沛的精力才能这样地百折不挠,后来的日子,陈孝正不得不习惯了郑微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也许是路上,也许是饭堂里,也许是图书馆,也许是教室,也许是宿舍里,偌大一个校园,对于他来说, 除了男卫生间,居然没有了半寸净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且,他很无奈地发现,消极地忽略她远比抗拒她更容易,因为,很多时候在晚自习的大教室里, 他宁可接受一个在他身边偷笑的人,也不能忍受这个人不停在窗口外张望,逮到一个熟人就问:“你看见陈孝正在哪个教室吗?”
他觉得自己是可悲的,世界上任何一个智者在遇到勇者的时候都是可悲的, 当然,他更能够接受的版本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遇到一个不正常的人时通常都是可悲的。根绝他长期抗战的经验,郑微绝对属于越挫越勇的那种人, 他对她越反感,她就越反骨地如影随形,她就是一颗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 嚼不烂的一粒响铛铛的铜豌豆,唯有当她在他身边时漠视她,在她滔滔不绝的时候冷淡她,看着她片刻的失落,他才有短暂报复的快感。
那段时间他经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朝着要去的方向走,涉过一潭静水的时候,人头蛇身的郑微从水中一跃而起,紧紧地纠缠住他,让他不能呼吸,只能跟随她沉溺深水里,一片幽蓝的水底,她的长发摇曳,面孔娇艳,他绝望地挣扎却无力拜托,最后,只觉得安静,很安静。然而醒来的时候通常是一头密布的冷汗, 他把做梦的原因归咎于他把对她的厌恶带入了睡眠状态中,看来他得渐渐避免在睡前想起这个恐怖分子。
所有的人都会无意识间在心里将敌人的能力放大,陈孝正在将郑微示若洪水猛兽的时候,通常忘记了,她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如果他能在她低头的时候多留意片刻,那么,他将从她眼神的黯然里得到更到胜利的喜悦,可是他从来没有,他的眼神总是在她身上转瞬又离开。
郑微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情,她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她只有凭着自己的直觉,罄尽所能地去靠近她爱的那个男孩,虽然她的方式让人看上去那么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冷淡就是一道南墙,她撞了好多次,头破了,就戴上盔甲,这不,墙基动摇了,她也疼得忘记了。
认识的人都把她跟陈孝正的事视为经典,黎维娟说她简直就是丢女孩子的脸,放着好好的人不爱,找个啃不下来的自讨苦吃,何绿芽和卓美惊讶都还来不及,朱小北干脆将她奉为偶像,只有阮阮问她,累吗?她笑着点头,再摇头。郑微攻略的第四步,不就是任他恼我,气我,躲我,烦我,我自缠他,追他,黏他,不放过他吗?求仁得仁,又有什么苦?何况,少年人的爱恋,也许爱情方式是错的,然而爱情的直觉永远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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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十章 我的小飞龙
大三的新学年刚开学,郑微她们就要从原来的宿舍搬往学校新建的女生宿舍大楼,她的行李一直是最多的,陈孝正也自然被她拉来充当苦力。那一天学校特许男生在舍管阿姨的眼皮底下进入女生宿舍,陈孝正第一次见到402的庐山真面目,他一到,阮阮就松了口气地说,“你来了就好了,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了。” “郑微,不要告诉我宿舍最乱的那张床就是你的。”陈孝正指着其中一张床问,果然,他在她的一阵干笑中得到了料想中的答案,不由叹气,“细节反映了一个人的生活态度,你就不能有秩序一点。”
“乱中有序,乱中有序。”郑微敷衍道。
他认命地给她收拾东西,郑微鞍前马后地跑腿,倒也殷勤。整理到她床前的小百宝箱时,一本不算新的《安徒生童话》掉了出来,陈孝正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中,“你果然还处在看这种读物的阶段,居然还放在床头。”
郑微忙说,“给我,给我,我来拿。”
他却不着急给她,翻了翻,随口说道,“我小时候倒是没有看过这种童话书了,借给我看看可以吗?”
他这句话本身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礼貌问句,一本书而已,借给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只是郑微忽然沉默了。他当然不知道,这本书对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本《安徒生童话》,那代表了林静与小飞龙所有的记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林静走了,至今杳无音讯,他曾是她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人,可现在她拥有的也不过是这本书而已。
“不可以吗,我随口问问罢了。”陈孝正有些意外,但也不为难她,合上书便递回她面前。
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她心里忽然很矛盾,然而林静已经把她和她的回忆丢下了,阿正才是她现在最最喜欢的人,她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何况是一本书。
“给我干嘛,你想看就拿去吧,不过记得要给我哦,这本书陪伴我很多年了。”
他笑笑,将书收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继续当她的搬运工。挪到漂亮宽敞的新宿舍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忙活。次日是星期六,郑微和陈孝正约好一起去图书市场淘书。图书市场跟书店不一样,书多且繁杂,价格也比书店优惠,最吸引没钱有时间的学生一族。出门的时候,阮阮提醒她回来得早一点,下午说好了宿舍集体出动去吃火锅,庆祝她们集体的“乔迁之喜”,郑微答应着知道了,就兴冲冲地出了门,因为在此之前她和阿正都只是在学校同进同出,他又不爱逛街逛公园,这一次去图书市场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的校外约会。
也就是这一次,他让她在学校礼堂门口从早上8点半等到了10点半,当他姗姗来迟,略带歉意地说着自己的理由时,她反复地在心里说,别生气别生气, 不要把这样难得的一天弄砸了。可是依旧装不出高兴的样子,只得捂着耳朵,“我不要听理由,你这个迟到大王,下次再这样我不理你了。”他见她这个样子,也选择了不再解释。
她的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了公车不久,又开始欢声笑语不断,他本来话就不多,可今天更加出乎意料地沉默,她说了好几个笑话,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可他依旧眼神漠然。到达图书市场之后,他说她话太多,吵得他无心找书, 建议两人分头行动,她虽不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各自行事。
这时的郑微已经有些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他今天的冷淡已经超出了平时正常的范畴,可她完全不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当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她也试过问他,“阿正,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他想也不想地否认了。于是,她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也连带变得闷闷不乐了。
这样不妙的情绪在回去的路上攀到了顶峰,拥挤的公车上,他们面对面站着, 一路无话,郑微在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因为陈孝正虽然孤僻,但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不小气,他的不愉快必定事出有因,她想得出神,连身边有人不断挤向她也犹不自知,最后是陈孝正用力地拉了她一把, 将她扯到自己身后,郑微吃痛,大为不满地说了声,“干嘛呀?”陈孝正却不理她,对着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男子厉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占这种便宜, 未免太下流了一点!”
那一脸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本想反驳,但看陈孝正色厉内荏的模样,料定他虽年轻也不是好惹的,只得嘟囔了几句,“都是误会之”类的话。陈孝正不再看他,到了该转车的下一站,车门一开,拽了满脸通红的郑微就下了车。
这一站下车的地方距离转车的地点还有几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几步,就松开了她的手,自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郑微忙跟上去挽住他,“干嘛不理我?”
他“啧”了一声,甩开了她,“别拉拉扯扯。”
郑微已经憋了一天的气,被他这一甩之下顿时爆发了出来,“你什么毛病呀, 有什么不高兴你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哪不对呀。”
他不理她,可她是个牛脾气,哪里吃这套,于是用力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无奈回过头来,愤声道,“你有没有一点脑子,半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神勇?”
郑微怒从心起,“就算是为刚才的事,你犯得着这样吗,那是我愿意的吗! 陈孝正,我最讨厌你这样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人,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刚才的事跟我较劲,有本事就把事情摊开了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
他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郑微气极了,她已经忍了很久,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说话算什么, 有事情就往心里去,连说出来的胆量都没有,你算什么男人?”
他眼帘垂了下来,放柔了声音,“算了,是我不对,我没生你的气,就是自己心情不好,我们回去吧,别在大街上吵。”他说完用手去拉她,这一次换她一把挥开,“想翻脸就翻脸,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是不肯说理由,你当我是谁?”
“跟我回去再说。”他隐忍地说道,再一次拉起她的手,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不肯走是吗,那算了。”他一个人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那本《安徒生童话》,递还到她手中,“对了,这本书我看完了, 还给你,谢谢。”
直到他消失在闹市区的人海里,郑微都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大街上,她想喊住他,没张开嘴泪水就流了出来,只得呜咽着蹲在原地,满街的行人来去匆匆,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年轻的郑微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单。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直到泪都流干,手里还紧紧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为什么童话里没有说,王子一个人离去后,公主应该怎么办。她本能地觉得是这本书是问题的根源,忽然想起似的急速地翻动着书页,一次又一次, 终于,在其中一页里,她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十七岁的郑微笑得灿烂无邪,身边的林静也微笑着,单手揽在她的肩上。
她记忆里的一扇门轰然打开,那是她至今为止最后一次跟林静的合影,地点是在家乡的庙会上,身后热闹喜气都只是为衬托照片里相亲相爱的少年男女而存在的背景,那时的郑微,从来不知“愁”字为何滋味。照片是用林静家的相机, 请路过的行人拍的,没有多久,他就去了美国,所以这张照片她竟然从未得见, 这本《安徒生童话》她从林静宿舍带回来之后,也一直放在床头,连翻看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想到他会把它夹在书页里。她木然地翻转照片,后面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隽字体,“我的小飞龙―― LJ 19XX 年2月X 日”。他习柳体,写得一手极好的书法,连带钢笔字都颇有风骨,这个笔迹,她怎么会不记得?她茫然地把照片和书抱在胸口,依然不知是喜是悲。曾经以为天长地久,一辈子相随的一个人,还不是一声不吭地远走异国, 他还不是最终丢下了他的小飞龙?就像阿正把她丢在了大街上。
想起阿正,她忽然一个激灵,难道这就是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看到了这张相片,所以生气了?是吃醋吗,冷淡寡情的陈孝正为她吃醋?有可能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可是为什么他宁可一个人憋在心里也不当面问她?换做是她在他的物品里找到这样一张相片,她会毫不犹豫地当面问个究竟。可惜他不是她。她问自己, 如果他当面质问,她会怎么回答,说这张照片是一场误会?不,不,她不会这么说,她会告诉他,照片里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一个男孩,即使这个男孩后来不告而别,他仍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这是一段她不能,也不愿意抹煞的记忆,只不过,现在小飞龙一心一意地爱着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只有他陈孝正,她不会骗一个她爱着的人。
很多时候郑微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她能在失去林静之后这么快地爱上阿正,难道她对林静的感觉那么不堪一击?事实上这些年来,她经常想起林静,想着他一个人在美国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孤单?她喜欢过他,他比她的亲人还亲, 所以她短暂的怨恨过后,并没有怨恨,更多的是牵挂和对他不告而别的难以释怀。她不能说她对林静的感情是误会。然而,如果远走美国的那个人是阿正――她连想都不敢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恨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可惜他不问――如果他真的是为这件事介怀的话,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她。郑微擦了擦脸上残余的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就往回去的方向走。她有点轻微的路痴,这一段相似的岔路太多,居然绕了一个圈才成功地找到公车站。
大约五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陈孝正匆匆跑回原地,已经不见了郑微的身影。他挫败地抓紧自己的手,她一个人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当她不再原地等待他的时候,他原来也害怕。
是的,他很介意,当他无意中看到那张相片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酸涩的味道,他的郑微,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笑得如此甜美。其实是多么老套的戏码,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他何尝不知道,拍这张照片的时候, 郑微应该还没有认识他,照片里两人的姿势虽然亲密,但单手揽在肩膀上也完全可以是亲人和知交好友间的行为,即使后面有着“我的小飞龙”那样的字样,也只能证明那是她的往事,他控制不了的往事。
他完全相信自己拥有的郑微比照片里的那个人更多,从月光下的篮球场到后来的亲密,她的懵懂和生涩完全不是伪装。究竟是什么刺伤了自视甚高的陈孝正, 是她把书给他时,那珍爱而犹豫不决的眼神,还是那个叫“LJ”的男孩眼里真正的淡定?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是陈孝正渴望而不能拥有的,他骄傲,他冷静,但他唯独没有这种淡定的本质――那就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他甚至注意到那人有着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这样的手跟郑微多么相似,,只有常年生长在良好生活环境中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手。
昨天晚上,他对着这张照片,居然长时间无法入睡,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主人去了哪里,如果那个人还在,是否现在拥有小飞龙的人就不会是他陈孝正,而他是否可以比那个人更能呵护小飞龙的那双手,不让她因他而吃半分的苦,他做得到吗?他为自己的不确定而感到绝望,更发现自己原来懦弱到连问她的勇气都没有。他最后的武器就是冷淡她,让自己相信,她在他心中没有那么重要。
原来就连这样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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