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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al No.11

上部 第二十二章 午夜惊魂
郑微她们跨入大三的门槛之后,本该光荣毕业的老张因为同一学年两门必修课补考未通过而惨遭留级,再一次印证了围棋社即留级社的流言。老张为人一向不错,对此郑微她们一干人都深表同情,只是不理解,专业课的补考都是在学院内部进行的,弹性相当之大,以老张的人脉和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按说断无可能落到留级的地步。不过他本人倒是满不在乎,逢人便说,“母校风光如画,师弟师妹如此可爱,我怎么忍心抛弃他们提前离开。”留级后的日子,他照样乐呵呵的,该干嘛干嘛,据说在校外还跟朋友合伙倒腾着一些小生意,大多数时间在校内都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张算是极少数跟陈孝正关系不错的人之一,陈孝正承认老张的豁达很少人能够企及,但仍然极度不认同他的生活方式和学习态度,当然,别人想怎么生活他管不着,但老张留级事件后,这便成为他时常对郑微耳提面命的一个反面教材, 他相当担心以郑微的散漫和好逸恶劳会有步上老张后尘的可能。郑微觉得他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她虽谈不上勤奋,但距离留级毕竟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心底仍为他越来越经常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而暗自窃喜。
她常说,“阿正,多亏你们建筑是念五年的,这样就可以多陪我一年,我们一起毕业,真好。”
陈孝正却总是说,“正因为这样,我要多受你一年的折磨。”
“难道我不是甜蜜的折磨吗?”郑微大言不惭,继而又问,“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我们都留在G 市好不好,我喜欢这里,离你家也近。”
他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只说,“还那么遥远的事,到时再说好吗?”
“怎么遥远了,时间过得很快的,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快说,要是毕业了,你最想到哪里工作,说嘛说嘛!”
他被她摇晃着,随口说道,“一定要选的话就中建集团吧,在国内,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毕业生进企业工作的话,中建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那好,我毕业了也到中建去,到时就可以跟你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了。”郑微拍手道。
陈孝正笑了,“说得轻松,就算G 大已经是南部最好的理工科大学,中建也不是说进就进的,每年投简历的人多得成千上万,招聘的也不过是几十个人。”
郑微不服气,“你能进我也能进。”
“好吧,就算大家都能进,总不能每天上班看着你,下班还看着你,那我真的要被烦死了。”他无奈。
“你说什么,每天下班后都要看着我?意思就是你承认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是吗,哈哈,这算承诺吗?快说是不是。”她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他想了想,也不由得笑了,然后强忍着笑意说道,“你想进中建,现在就给我努力点,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郑微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告诫,只要一想到今后的日子,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她不着急不着急,跟身边这个人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那是一辈子的朝夕相处, 一辈子!
大三下学期刚开始不久,郑微和阮阮之前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摩擦,而事情的根源只是来自于一个电话。
那天晚上赵世永第一次打来的时候阮阮正好在洗澡,电话是郑微接的,赵世永也知道郑微是阮阮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大家在电话里都混熟了,时常也会说笑几句,阮阮从来不以为忤。
郑微说,“阮阮洗澡呢,有事你过一会打来吧。”
赵世永跟阮阮一样,说话慢条斯理地,“没事,就随便打电话问问她,等下她出来后,你告诉她我给她打过电话就好了。”
他电话那头的背景声相当嘈杂,有些词句郑微一时没听清,就多问了一句, “你那边好吵,在什么地方呀。”
赵世永好像还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听见郑微问,就随意地说了句,“朋友生日,在KTV 庆祝呢。我先挂了,麻烦你跟阮阮说一声。”
电话刚挂上不久,阮阮就洗好澡走了出来。郑微告诉了她刚才的电话,阮阮“哦”了一声,擦干了头发就给赵世永拨了过去。郑微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本杂志,直到阮阮也结束了通话,她才笑着说,“又互相查岗了?怎么挂得那么快,以前可都是不煲到电话发烫不罢休的呀。”
阮阮也打趣她,“我们要是像你跟陈孝正那样整天黏在一起,才用不着打电话呢,他说在同学家吃饭,不方便聊天,所以才挂了。”
郑微点了点头,又看了几页杂志,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阮阮,不对哦, 五分钟前我随口问你们永永在哪,电话那头那么吵,他还跟我说是在KTV 给朋友庆祝生日来着,怎么一会就跟你说在朋友家吃饭了。”
阮阮愣了愣,随即笑着说,“你记错了吧。”
“不会,我怎么可能记错,他真的说他在KTV,我听得很清楚的。”郑微放下杂志认真地说。
“哦,那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我的梳子呢,刚才还看见的?”阮阮到处找着她的梳子。
“不就在你面前吗?”郑微把梳子递到她面前,疑惑地说,“这都能听错, 阮阮,他不会骗你吧,不是还跟你说在朋友家吃饭,不方便接电话吗?在朋友家能有那么恐怖的音乐声?” 她没有想到一向温和的阮阮忽然把梳子重重地放了下来,“他怎么可能骗我?我都说了可能是听错了,你那么较真干嘛?”
郑微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阮阮用这么生硬的态度跟任何人说话,尤其是身为好友的她,而她明明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切,说出她听到的和想到的事而已。
她看了阮阮一眼,闷闷地说了声,“好吧,算我多事。”就丢下杂志爬上了自己的床,阮阮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场冷战来得全无根由,第二天,郑微在跟陈孝正吃午饭的时候委屈地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苦恼。
陈孝正一言不发地听了她说完,然后才说道,“你呀,就是头脑太天真,这种情侣间的事情,就算是好朋友,也是少说为妙。阮莞这个人跟你不一样,她是聪明人装糊涂,心里什么都明镜似的……”
“我也明镜似的呀。”郑微抢白道。
“你?你是看上去挺聪明的,其实就是个傻孩子。”陈孝正评价完毕,继续吃饭。
郑微拨动着碗里那些可怜的粮食,把不吃的菜全部挑到陈孝正的碗里,不服气地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我不对了,我什么事都跟她说,她倒好,莫名其妙地跟我发脾气,好吧,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是傻子,那我自己跟自己玩还不行吗?”
陈孝正安慰她,“万物守恒,所以一个聪明人一般都搭配一个傻子。”
晚上回到宿舍,郑微渴得到处找水喝,阮阮提着水壶给她倒了一杯,她气还没消,“我才不喝你的。”
阮阮低头笑笑,推了她一把,“还生气呢,说你较真,还真跟我杠上了?” “以后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死活都好,跟我没关系。”郑微赌气道。
阮阮的笑容消散了一些,“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这不是跟你道歉了?真跟我生气了?”她见郑微不说话,叹了口气,“我们到外边说。”
郑微捧着水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出去,走到走廊外边人少的地方,阮阮才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没听错,我也没有听错,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当时我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才冲了一点,你别往心里去。”
她这么一说,郑微满腔的气恼又化成了对她的关心,“这么说他真骗你了? 你们怎么回事呀,一直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了?”
阮阮敲着走廊上的栏杆,说道,“其实我知道两人长时间地分隔两地是很容易有问题的,真的,异地恋太辛苦了,可是我一直觉得,我和他有足够的恒心, 一定可以熬到终于在一起的那天。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忽然我们之间好像就没有了话题,他说,XXX 真傻,两只脚上的袜子不是一个颜色都不知道, 其实我很想问他,XXX 是谁?我说,我们学院的大楼装修后比以前有味道多了, 他就说,我连你们学院以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这样,我们开始不清楚对方身边的人和事,每天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经历和出现在对方身边的人该有多少,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我们沮丧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对方都不在身边,就只能靠电话,以前一聊就是一晚,恨不得把一天的点点滴滴通通告诉他,慢慢地电话就越讲越短,相互描述那些对方陌生的东西是很无味的,我们彼此都感兴趣的也只有从前的那点回忆而已,可是再好的过去,回忆的次数多了, 味道也就淡了,后来我才忽然发现,我竟然在很努力地寻找话题,越找就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他应该也一样。现在我们通电话,说得最多的也就是相互汇报行踪,可是他真傻,连谎话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郑微皱眉,“这么说,赵世永那家伙真的在说谎话?阮阮,你为什么不找他问个清楚,看看他究竟干什么坏事去了?”
“不,我不想问。”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分手。”
“这,这算什么逻辑?”郑微不解。
阮阮说,“很多东西就像气球一样,看上去很美,但你不能戳它,一戳就‘砰’ 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介意他偶尔的谎言,真的,这没什么,我只是害怕我们变得陌生。世永,他是我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希望也是最后一个,我会让我和他之间恢复如新,在此之前,但愿他连裂痕也没有意识到。说到底,那天是我情绪不好,微微,不好意思。”
郑微喝了口水,“我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不过说真的,我也一样,真希望爱上一个人就可以一辈子这么爱下去,就这么简单,多好。”
那个国庆节长假,阮阮一个人坐火车去了赵世永所在的城市,何绿芽也去探望她那刚毕业不久,在家乡中学做老师的男友,黎维娟和卓美回家,就连朱小北也因为最近迷上了自助游,跟校园网上结识的一群驴友去云南旅行。郑微本来想回家的,但是又舍不得陈孝正,所以只得一个人留在宿舍。朱小北出门那天,郑微死死拖住她的包包,带着点哭腔道,“猪北,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宿舍里七天,这可怎么办呀?”
朱小北在宿舍搜索了许久,翻找出一把自己在机械课上自制的榔头塞到郑微的手里,“有敌情的话,关键时候就用这个吧,你好自为之。”说罢扬长而去,只留下郑微一个人,欲哭无泪。
长假期间陈孝正闲了下来,正好替一个室内设计公司赶做他们定制的模型, 这是他打工收入的主要来源,郑微也不敢妨碍他,只得在旁边充当小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白天两人有个伴。可是到了晚上,她就不得不回到冷冷清清的宿舍,这才发现整栋女生宿舍楼基本上都人去巢空,尤其熄了灯,就觉得特别的安静,安静到诡异。
第一天晚上她便睡不着,就把猪北送的榔头放在枕头边上,用被子捂住脸, 只留下两只耳朵,受惊的小鹿一样聆听所有的风吹草动,偶尔有淅淅索索的异常响声,从小到大所有的恐怖小说和鬼片都在她的脑海里重温了一遍,她感觉到黑暗之中,老有一张可怕的脸在蚊帐外偷偷看着她。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睡眠状态,郑微忽然模模糊糊地听到宿舍门前有轻微的说话声,伴随着有一阵没一阵的响动。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还真的好像有人偷偷摸摸地在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细细分辨之下,那说话的声音竟然有男有女,都压低了嗓门。
郑微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偷偷地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半夜两点多,怎么可能还有人在阳台上聊天,更不可能还有男人出现在女生宿舍,但那声音却是真实存在的,她的耳朵不会骗她,而且她敢确定,声音不偏不倚地正好来自于她的门口。难道她真的那么倒霉,被猪北不幸言中,独处第一天就有状况发生?看这响动,不知是企图盗窃,还是入室抢劫?宿舍里值钱的东西不多,最宝贵的就是她自己了,要是那些匪类不但劫财,还顺道劫色,这可怎么办。她摸了摸床头的榔头,猪北的手工一向不怎么样,这把估计又是她的处女作品,手柄细细的, 估计也起不到多大用处,她这么想着,全身都发凉,只剩在被子里打抖的份了。
害怕到极点之后,她忽然胆向怒边生,她是谁,她是不畏强权的玉面小飞龙,与其躺在床上发抖,不如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倒要看看在她门口的是人是鬼。想到这里,她也管不了别的,拎起榔头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光着脚走到门边, 憋住气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见一个男的声音催促道:“快点,快点。”
她出其不意地把门用力打开,高举着榔头就冲了出去。门口真的有两个黑影, 郑微尖叫了一声,发现那两个黑影也尖叫了起来,似乎比她受到的惊讶还要严重。
“谁?”郑微接着走廊上的光定睛一看,那两个身影是一男一女,穿着睡衣的那个女的俨然是隔壁宿舍物电系的师姐,另外一个男的是陌生脸孔。
“搞什么名堂?”郑微的榔头还没有放下,气不打一处来,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男生在这里,反正就觉得他们不会干什么好事,鬼鬼祟祟地, 把她吓得不轻。
那男生显然也被吓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晾……晾衣服!”
“有病是不是,半夜三更晾什么衣服?”郑微探出头一看,更是怒火中烧, 晾在她们宿舍门口的赫然是一条男性的内裤。她明白了,显然这对鸳鸯趁着女方宿舍里的人都不在,在宿舍里大行不道德之事,不知怎么的半夜洗澡洗衣服,那师姐不敢把男友的内裤晾在自己宿舍门口的阳台上,误以为隔壁宿舍没人,便把这破玩意晾在郑微她们宿舍门口,即使被人看见了,别人也议论不到她头上。
“有没有搞错,你们在这乱搞也就算了,还要我们宿舍给你背这黑锅,这也太过分了,我要让舍管阿姨评评理!”郑微战胜了恐惧,腰杆也直了起来。
那对鸳鸯连连求情,谁都知道真把舍管阿姨叫来了,事情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公然把男友带回宿舍过夜,这在学校是要受处分的,更不用说名声扫地了。
郑微骂了一通,让他们把自己宿舍前的东西通通收走,最后倒也没有真的叫上舍管阿姨,这两人虽然过分了点,但也不过是想抓紧一切机会在一起,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让别人身败名裂?
她紧紧关上门,犹自惊魂未定,也不管现在几点钟,立刻就拨通了陈孝正宿舍的电话,听到他睡眼蒙胧的声音,整个人才安心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他说起刚才的事。
陈孝正听了,第一反应却是,“你有没有脑子,真的是贼的话,你这么冲出去不是送死吗?你现在才知道打电话,早干嘛去了?”
郑微哭道,“我不管,反正这鬼地方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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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十五章 落在心上的一刀
大四上学期期末,G 市的应届毕业生人才交流会就在G 大的球场举办,第一天,郑微和陈孝正也挤进了那人山人海的会场,两人直奔中建的招聘地点而去, 这才发现中建招聘展位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若干个S 型。郑微拉着陈孝正站在队伍的末端,掂着脚尖试图张望着队伍前沿的情况,实在等得不耐,她左窜右窜地强行挤到前面打听了一轮,回来的时候心都灰了大半,前面的招聘启示上早已注明了仅招男生,根本不收女生的简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女人会怀孕、会生小孩、容易分心、以家庭为重、干不了重活,又不能吃苦,以建筑为主业的中建拒招女生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办呀,我还指望着跟你一块进中建的呢,居然连个机会都不给。”郑微哭丧着脸说。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要不你到别的地方转转,说不定更有收获,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同一个公司不可吧。”陈孝正安慰她。
她却不死心,跟在陈孝正的屁股后面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不招女生就不招吧,我跟着你去看看也好。”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的时候,郑微已经站得两腿酸麻,不过看得出,招聘人员简单翻了翻陈孝正的简历之后,并没有像对待前面好几个应聘者一样,说一句“请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之类的话就把人打发了,他们拿着简历交头接耳了几句, 便将它递给了做在旁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边看简历边打量了陈孝正几眼,眼里颇有赞赏之色,也顺道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陈孝正的回答显然让他相当满意。郑微一看,这事估计有戏,便厚着脸皮说道:“他很不错是吧。”
那男子有些意外,好像现在才发现站在陈孝正身后的郑微,“是不错,怎么, 他是你小男朋友?”
郑微大言不惭,“是呀,我们都觉得他很好,看来我跟你看人的眼光很相似哦。”
如此明目张胆拉拢关系,陈孝正都觉得有些汗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这倒也是。”那男子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郑微,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说法。
郑微也不客气,顺着话头说,“你们觉得他好,一般来说都想留住他是吧, 听说大企业都担心人才流失,照我说,什么感情留人、报酬留人都不管用,最可靠的办法就是让人才‘双职工’化,这样就稳定了哦,你说对不对?”
男子的眼里已有明显的笑意,偏偏摆出一付认真的表情,“然后呢?”
“然后,嘿嘿……”郑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豁出去说道,“然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和他成为你们的‘双职工’,这样我们就能尽心尽力地为企业献出全部的青春和热血呀。”
陈孝正觉得无奈,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用手中的简历轻轻敲了敲桌子,“可是,要是我把你俩同时要了进来,你们又成不了怎么办,要知道,中建今年并没有对外招聘女生的意向。”
“那也没有关系呀,别说我跟他一定成得了,就算有个万一,施工单位不都是男多女少吗,把我这样的青春美……不,有学识有技术的年轻女大学生招聘进去,不也是为企业单身男员工谋福利吗?”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笑了,那男子忍着笑,低头作思索状,然后说道:“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小姑娘胆子挺大,学什么专业的。”
“土木的,土木的!”郑微赶紧递上自己的简历。
“郑微,土木工程……”那男子看着简历首页郑微一脸严肃的大头照哈哈一笑,“这个都不怎么像你。”
郑微老实说,“系里的老师说要老成一点才能找到好工作。”
那男子拿着郑微和陈孝正的简历背过身去跟其余的工作人员低语了几句,最后对他俩说,“这样吧,你们两人的简历我们都先收下,具体最后的结果我们回去之后还有讨论,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哦哦!”郑微高兴得跳了起来,拉着陈孝正的手笑得像朵花似的,挥手跟招聘人员告别的时候她还在强调,“一定要通知我啊!”
离开了中建的招聘展位之后,郑微本着简历既然做了,不发也浪费的原则, 逮着顺眼的招聘单位都递了一轮,很快手上的小册子已不剩多少,倒是陈孝正貌似没有什么兴致,陪着她瞎逛了一圈,最后实在受不了万人涌动的球场灰尘满天, 就跟她早早地离了场。
招聘会结束了,学校也已放了寒假,还待在学校的大多是等待工作消息的毕业生,眼看春节一天天临近,妈妈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来催郑微回家,中建一时半刻也不会那么快有消息,郑微想多赖着陈孝正一会,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上火车的那天,陈孝正到车站送她,站台上她眼泪汪汪地拽着他的衣袖,让他好气又好笑,“别人看了还以为是生离死别,不过就是回去两个星期罢了,用得着这样吗?”
她气愤道,“你这冷血的家伙,装一会依依不舍都不可以吗?”
陈孝正一手拎着她的巨无霸行李,一手拉着她往车上走,“快上车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今天也要回家,马上还要赶回宿舍收拾东西。”
他把她在车厢里安顿好,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郑微的座位在远离站台的另一面,陈孝正离开了之后,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上车前买的报纸,整版的娱乐新闻,她越看就觉得莫名的烦躁,实在按捺不住,就在即将开车前走到对面的座位,央求那里的乘客给她让了个位置,掀开了车窗上的窗帘往外看。站台不远处,口口声声说着急着赶回去的那个人独自一个人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车厢的方向。
郑微忽然想,阿正真的太瘦了,这样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他如此孤单。
她是个冲动的人,没有多想,抱着行李就下了车,一路跑着到他面前,她心知他必定责怪她,谁知他只是苦笑。
“阿正,要不我跟你回家吧,就玩一两天,我跟我妈说迟一点回去好不好。”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指望他会答应,所以当他迟疑了一会再点着头说“那也好”的时候,自己也傻也眼。
那天下午,郑微坐在陈孝正身边的汽车座位上,尤有不真实的感觉,班车在往他家所在的城市开,时间每过去一秒,就离他的家更近了一些。他终于肯带她回家,让她接触他学校之外的生活,郑微知道,这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个质的飞跃,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丑媳妇,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女,但在见到他妈妈之前,多少有些小小的紧张。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半的路程,陈孝正发现身边的郑微打了一阵瞌睡之后,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埋首一本小册子中,一上车他就问过她在看什么,她神神秘秘地不肯给他看,他也懒得理会,但是难得见她这么专注,这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究竟什么东西看得那么出神,不会是你换了个小本本吧?”她那个无所不包、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他是见识过的,并且在看过里面稀奇古怪的内容后,对“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开始深信不疑。
郑微见他再次询问,也不好意思再隐瞒,她把小册子举在他面前挥了挥,“错! 这不是我的,是猪北的读书笔记。”
“朱小北的读书笔记,有这么好看?”陈孝正持怀疑态度地把它拿了过来, 翻看了一下,这可是正正经经的读书笔记,有摘抄,有心得,还有感言,虽然看的都是写没有什么营养的小说,但比起郑微的小本本,还是要正常上许多。他翻到她刚才仔细研究的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巧媳妇智斗恶婆婆”,标题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详尽内容。
他合上小册子递还给她,自己则靠在椅背上无语地打量身边有些心虚的人。
“出门前小北硬要塞给我,让我仔细看的,我是想,那个……有备无患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又怕他不快,立刻补充,“我不是说你妈妈是恶婆婆哦,只不过,我第一次去你家,心里好紧张,想起你说你妈的事情,又听别人说只有一个儿子的单身母亲普遍不好相处,所以……唉,你不会生气吧。”
陈孝正失笑,“被你说得我也有点紧张了。”他想了想再正色说,“我妈的确不算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但是也没你想像的那么恐怖,我既然决定带你回来, 就有心里准备,有我在,她还能吃了你,何况,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吧?”
郑微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女朋友的。不过,她会不会恨我把你抢走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想法幼稚?我又不是玩具,怎么抢?不过……”他微微有点窘意地说,“在我妈面前,你还是沉稳些好……”
“我一向都沉稳呀,大家都说我看起来文静又淑女。”她争辩道。他敷衍地说,“是,是,你不说话的时候是挺文静的。”接着又补充道:“还有,好歹也装得勤快一些,千万别说在学校有时候连碗都让我给你洗这些事,你知道,我妈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观念毕竟比较旧。”
“这个我知道,我就说平时都是我把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让你妈喜欢我都来不及。”郑微笑眯眯的。
两人聊完之后,过了一会,陈孝正不见她说话,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头渐渐地靠向了他这边,嘴唇微启,显得她熟睡的脸更加如孩童般天真无邪。他轻轻挪了挪肩膀,给了她一个适合依靠的姿势,然后便一个人看着窗外急速流逝的风景。宽阔笔直的过道上,大客车开得太快,路边一闪而过绚烂的山花,还来不及端详,就已离得太远,即使回头,再也看不见了。
到达他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孝正的家在他妈妈所在工厂的单位宿舍区里。郑微也从小在单位大院长大,对这种小社会一样医院、学校一应俱全的大院生活相当熟悉,只不过,相对于她自幼习惯的那个垄断行业单位大院绿草香花的优美环境,现在眼前这个濒临破产边缘的国企老厂宿舍,要显得冷清破败得多。
他家住二楼,陈孝正刚在门上敲了没两下,有些残旧的木门立刻打开了。
“阿正,你回来了?”
要不是眼前的妇人在看到儿子的瞬间惊喜地说出这句话,郑微几乎不能相信,这个看上去年届五十,略显苍老的女人居然是阿正的妈妈。她只比陈孝正小一岁,照理来说她和他两人的妈妈年纪应该不相上下,郑微想起自己妈妈白皙漂亮的面容,在看看他妈妈超乎年龄的苍老,不禁暗自心惊。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陈孝正的背后露出脸来,甜甜一笑,“阿姨好。” 他妈妈在看到郑微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然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面对郑微的笑容,她还是仓促地回应了一笑,转而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儿子。
“妈,她是郑微,是……我在学校里的同学,到我们家玩两天;微微,这是我妈。”他毕竟年少面薄,不好意思当着自己母亲的面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然而,以他的性格,轻易又怎么将女同学带到家里,何况,他对郑微亲昵的眼神和两人在身后紧握的手已经完全说明了一切。
陈孝正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似乎只等着儿子回来便可开饭,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付碗筷,郑微有些意外,这屋子里不像还有别的人,难道他妈妈早已神机妙算到儿子会带回一个女孩?正想着,他妈妈却匆匆说了句:“阿正,快招呼你同学坐,我再去拿付碗筷。”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估计已经看出了郑微的不解,陈孝正偷偷附在她耳边说道:“桌子上另外一付碗筷是我爸的。”
郑微更吃惊,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爸不是去世了吗?好在话没有说出口就反映了过来,在他家那似乎特别昏黄的灯光下,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
趁他妈妈不在,郑微迅速地环视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先前总觉得屋子里有种让人莫名压抑的感觉,原来首要原因是客厅的灯泡瓦数过低,衬映得四周的摆设更加老旧,那些家居似乎都还是二十前的式样, 要是在当时,应该算得上是上好的材料和手工,然而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早已黯淡无光,要不是身边还站着一个他,从小成长在光明温馨环境中的郑微几乎以为自己乘坐了时光穿梭机,穿越到二十年前。
不过,老旧归老旧,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一丝的灰尘和杂乱,所有的东西都出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干净整洁得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反而更像一个怀旧色调的陈列馆,她想,果真是怎样的老鼠就打怎样的洞,这样一个家××大的陈孝正,也难怪一丝不苟到不近人情。
接着她的视线避无可避得落在了五斗柜顶衬着黑纱的遗像上,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她不用大脑也猜得出应该是他爸爸,那样清癯疏淡的五官,阿正简直就是照片中人的翻版。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爸爸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模样又让她感到熟悉而亲切,所以郑微看了好一阵,居然也没觉得害怕。她低声对陈孝正说,“阿正,你爸好帅,不是说还很有才华来着,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漂亮。”
陈孝正刚想答腔,正好看到她妈妈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人赶紧噤声。
“阿姨,让我来拿吧!”郑微立刻狗腿地笑着走上前去,这种时候,适当地表现一下自己的勤劳和朴实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不用不用,哪能让你来拿,你坐你坐。”他妈妈哪里肯让,立刻用带着点责怪的眼神看了陈孝正一眼,“阿正,你这孩子,怎么还让你同学站着。”
陈孝正只得拉着郑微在餐桌旁坐下,自己也坐到她的身边。坐了半天的车, 郑微早已饥肠辘辘,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守规矩,主人家的家长还没动筷子, 她也绝对不能动,不能让他妈妈以为她没规矩。
他妈妈坐定之后,看了儿子和郑微一眼,在将目光投向身边摆着碗筷的空位, 用略带暗哑的声音说了句,“老陈,吃饭了。今天我们阿正也回来了,你高兴的话就多吃点。”
说完了之后她又看向陈孝正,“放假回来了,跟你爸爸打个招呼吧。”
陈孝正似乎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照着妈妈的意思对着空气说了声,“爸,我回来了……我把郑微带回来见你。”“吃饭吧。”她妈妈说了一句,便开始往郑微碗里夹菜,“没想到有客人,所以什么也没准备,菜简单了些,不过你不嫌弃的话就多吃点。”
“哪里,阿姨你说哪的话。”郑微嘴上答得很顺,但人还没能从刚才那一幕中回过神来,手里举着筷子,都忘了怎么吃。
“怎么了……啊,我都忘了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别人布菜。”他妈妈脸上是实实在在的不知所措,有些歉疚地看了郑微和阿正一眼,补充道,“不过你放心, 我用的是公筷,筷子我都洗过两遍再消毒的。”
“不是的,不是的,阿姨,我刚才是太饿了,一看见好吃的,高兴得都忘记下筷子了。”郑微赶紧说,为了证实她话里的可信度,还用力扒了口饭菜到嘴里, 差点没被噎着。
陈孝正赶紧给她拍着后背,他妈妈忙着起身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慢点吃,你不嫌弃就好,阿正难得带同学回来,我就怕招呼不周,阿正,你也吃饭吧。”
三人都各自吃饭,这样的情景跟郑微先前的想像大相庭径,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遇上一个刻薄而尖锐的中年女人,至少也会是个难缠的主,心里早已想好了无数种对战方针,打算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没想到他的妈妈会是这样一个憔悴而朴素的妇人,尽管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神经质的敏感,但这完全是一个常年寡居的中年女人身上可以理解的特质,并且一点都不妨碍她极其礼貌周到地款待了自己这个意外的客人。
饭后的情景也是如此,郑微主动提出要收拾碗筷和洗碗,被他妈妈立刻客气地婉拒了,她让阿正陪着郑微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末了, 还给他们端出一碟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
真的,他妈妈太客气了,那是种唯恐怠慢的殷勤款待,小心翼翼地礼貌招呼,郑微顿时有被奉若上宾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觉更让她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对,她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但是这绝对不是她预期中的样子。
郑微在她妈妈期待的眼神里剥了个桔子,放一片到嘴里,很酸,她嗜甜畏酸, 这一下几乎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强忍住扭曲的表情,害怕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妇人再露出失望的神情。还好陈孝正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桔子,说,“我好久没吃这个了。”这才算给她解了围。
他妈妈睡得早,不到十点半就要睡了,郑微和陈孝正也不便再单独在客厅待下去。房子是两房一厅的结构,他妈妈让儿子睡到客厅的沙发床,把房间让出来给身为女客的郑微。
“床单和被子都是新的。”她这样对郑微说。
郑微连忙感谢,“阿姨,你辛苦了。”
晚上,郑微躺在床上,一度胡思乱想难以入睡,她认床,很难习惯陌生的地方,不过哪能说是陌生的地方?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屋子是阿正的生活过的屋子,地板是阿正走过的地板,床是阿正睡过的床,这里每一寸的地方都见证了他少年时代成长的印记,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感觉到亲密?她来到了这里, 他妈妈的客气虽然让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是这毕竟比她原本的预期不知好了多少倍。
睡前的郑微是开心的,她想,一切都是好的。
正模模糊糊准备睡去,郑微听到了一阵细碎而轻微的敲门声,在午夜时分, 这样的旧房子传出此等声音,不禁让她胆战心惊,那声音一再传来,她只得披衣下床,壮着胆子打开房门,阿正睡在客厅,她还怕什么。
门打开了,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她惊喜地低叫了一声,“阿……”还没说完,就被本应睡在沙发上的人敏捷地掩住了嘴。“嘘!”他轻声示意她,她立刻会意,也有样学样地把一根手指放在唇前,房门轻轻合上,黑暗中那个身影立刻拥住了她。郑微闻着自己熟悉的气息,感到安心而甜蜜,还带了点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小小刺激。
他们在学校里能在这样四下无人的空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两个年轻人急不可待地分享这熟悉而陌生的激情和甜蜜。末了,郑微问阿正,“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阿正抚摸她细细的发丝,“不是,你做得很好,我妈平时就是这样,不过,她没有坏心。”
两人窃窃私语都尽量把声音放到最低,唯恐惊醒了他妈妈,一夜忽醒忽睡, 阿正清晨五点就起身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他说他妈妈一向早起,要是看到他不在沙发上恐怕要不好。
阿正离开后,在紧张和刺激中度过了大半天的郑微再度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天已大亮,一看床头的闹钟,才知道竟然已经超过了九点,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换衣服,心里暗骂自己怎么一不留神就贪睡过了头,他说他妈妈一向早起,这会估计坏事了。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阿正和他妈妈早已收拾整齐地坐在餐桌前等她,桌子上已经好了碗筷和清粥小菜,碗筷都没有动过,看情形他们等她也不是一时半刻了。
郑微赧然地说了声,“阿姨早,阿正早。”就低头一溜烟地跑去洗漱,终于坐在桌子旁的时候,照例又是他妈妈对空位的一番说话,然后才开始正式吃早餐。
经历了昨晚的那一回,郑微对他们家这个诡异的习惯已经没那么难以适应了,相反,她觉得有点感动,一个女人守寡二十几年,把亡夫留下的遗腹子拉扯长大,还对一个死去了那么多年的人片刻不忘,宛若在旁,这需要多么深浓感情来支撑。
她喝了一口粥,都凉了,更证明阿正他们真的等了她很久,她不好意思地说, “阿姨,我睡过头了。”说完又转向低头吃东西的那个人,嗔道,“你好歹应该叫我一声!”他笑笑没有说话,反倒是他妈妈打着圆场说,“没事没事,年轻人贪睡是很正常的,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老觉得睡不够,现在却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对了,阿姨你今天不用上班。”郑微忽然想起,学校是放假了,但今天并不是周末,他妈妈有工作,这个时候不应该还在家里。
“是这样的,阿正刚回来,又有客人在,我就请了两天假,一早我就去买菜了,中午和晚上我还要给你们做饭。”
吃过了早餐,他妈妈就似乎一直在厨房忙碌,郑微无所事事,又实在过意不去,深感此刻不献殷勤更待何时?主动走进厨房,“阿姨,我给你打下手吧。”
“哎呀,你快别进厨房,到处都是油污,弄脏衣服就不好了。”
郑微连说没事,陈孝正也走了进来对妈妈说,“妈,没事的,又不是外人, 让她帮帮你吧。”
他妈妈看着郑微不停点头的诚恳模样,只得找出了一付干净的围裙给她系上,“累了就说啊,我一个人也做得过来的。”
“阿姨,我给你洗菜吧!”郑微在家时哪有机会进厨房,现在穿上了围裙, 觉得什么都是新鲜好玩的。
他妈妈见她拿起了水槽边篮子里的青菜,忙说,“不用不用,那个我已经洗过了。”
“那我给你切菜吧,这个我会。”郑微转向了砧板上的黄瓜。
“这个还是我来吧,小心切到手。”他妈妈不放心地说。“不会的,阿姨你忙你的,这个交给我。”郑微拍着胸脯保证。
陈孝正先前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颇有忧色地看,过了一会被妈妈和郑微合伙赶了出去,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郑微和他妈妈一前一后的两声惊叫,连忙冲了进去。只见郑微手上的菜刀撇在一边,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的手指, 不断有血从指缝间滴了出来,他妈妈看见血,大惊失色,连忙抓起郑微的受伤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然后一叠声地催着陈孝正去拿酒精和纱布。陈孝正也吓住了,翻开抽屉找纱布的时候额角都冒了汗,他妈妈一接过纱布,就赶紧给郑微细细清理包扎着伤口,一边还埋怨着自己,“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干这个。”
一番忙乱后,手指被包扎好的郑微被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母子二人环坐在她身旁。伤口不浅,好在没有伤到筋骨,她根本不知道浑圆的黄瓜在下刀的时候会在砧板上滑动,以至于她一刀下去切到了自己的食指。他们都在担忧地问她痛不痛,其实她此刻除了痛,更多的是怨自己的不争气,她把事情都搞砸了,这一下,他妈妈哪里还会相信她是个家务娴熟的好女孩?
她这么想着,刚被刀切到时没有出现的眼泪这时冲了上来,她都不敢看他妈妈,更觉得自己给阿正丢了脸。他妈妈去清理纱布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阿正,“对不起,阿正,是我太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阿正坐在她的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地把她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生怕弄疼了她,她流血的那一霎,他六神无主。这样的一双手,他最最珍惜的一双手,居然在他家缠上了丑陋的纱布。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的手,一直看着,那一刀是切在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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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十六章 你的选择从来不在我和她之间
郑微在陈孝正家里待了两天,由于距离春节越来越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她离开的时候,阿正和他妈妈一同将她送到了汽车站,直至客车开走才离开。
晚上,阿正在自己房间里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搭建他的模型,经他手下成型的模型不少,唯有这个不一样,这不是什么新概念的商住两用楼,也不是水岸别墅,而是他打算送给郑微的一座小屋。他从不送她鲜花,也不能给她什么昂贵的礼物,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他们的小屋,关于未来的承诺。
小屋里一桌一椅细致之处都见工夫,他完全沉浸在手中的活计里,以至于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也浑然未觉。
“阿正。”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猛然回过头来,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到他的房间,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妈,你还不睡?”妈妈一向睡得早,所以阿正这个时候看见她,感觉相当意外。
“我睡了,结果没睡着,看你房间的灯亮着,就过来看看。做什么那么出神, 这模型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陈孝正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太晚了,你还是先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他妈妈没有离开,莫名地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儿子手中的模型,“真漂亮的一座房子。”
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阿正,你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妈妈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父亲的遗像前。他站在一边,看着妈妈无比娴熟地点了一炷香,然后再小心的拭了拭镜框上难以察觉的灰尘。
“跪下,阿正。”她说。过了一会,才回过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儿子,他仍旧站在那里,一脸漠然。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她的声音疲惫中带着酸楚,从小到大,陈孝正最怕看到这样的母亲,每当她这个样子时,旧日种种生活的凄凉便历历在目,然而他依旧没有跪下来的意思。
“我不会跪的,因为我没有做错事。妈,我当然听你的话,但是我有我的判断。”
“是呀,你长大了,开始有你认为正确的判断,所以递交了申请表之后,你又开始后悔了。”
陈孝正闻言苦笑,他知道瞒不过她,从小学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放弃过用各种方式与他所在的学校、他的老师取得联系,即使上了大学也不例外,想必她打过电话给他的班主任,这么大的一件事,她当然知情。不过,他早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没错,我后悔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有别的选择,出国不一定是我必须走的路。”他放低声音说。
“说到底,还是为了郑微吧。”妈妈的声音木然。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然而郑微在的那两天,她只字未提,陈孝正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激,可是他没有办法否认妈妈的这个假设,所以他只能说,“没错, 我承认她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我的儿子是那么好强,从上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出国深造不一直都是你的目标吗,如果不是的话,你那么刻苦地锻炼口语,辛苦的打工是为了什么?我们这几年过得那么艰难,把每一分钱攒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机会就在眼前,你的班主任说,今天全国公派留学的指标也不过三千个,你这个时候放弃,却告诉我只因为你恋爱了,所以你要丢掉这个机会跟她在一起。阿正,你看着我和你爸爸说,大声地说,这就是你的判断?”
“我是一直想要出去,国外有更先进的技术和更好的学术氛围,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我会遇上郑微,就是跟她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我也可以有那么简单的快乐。”他看着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妈,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我也一直都尽量让自己做到最好,不过,即使当着爸爸的面,我也不怕实话说,也许我没有你们期望的那么有出息,我贪恋她给的快乐。”
他妈妈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丈夫像框冰冷的表面,声音暗哑得如同叹息,“阿正,你跟我说快乐?我不是不懂快乐。以前你爸爸还在的时候,你在我肚子里, 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觉得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幸福。你爸爸事业多顺利,两千人的国企大厂,不到三十岁,他就从厂里的技术科科长升任总工程师, 那时候,逢年过节上门的人一个还没走,另一个又来了,走在大院里,谁不笑脸相对。是我福薄,天生就留不住好的东西,你才四个月大,你爸爸去工地出了事故,就没再回来。人死了,死在工地上,追悼会开得轰轰烈烈,花圈摆满了整个灵堂,但是追悼会结束,人散了,茶也凉了,分到手的那点抚恤金,你不足月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就什么都没剩下。那也就罢了,难的是我一个女人带个孩子, 你小时候身体又不好,我的工种却一变再变,岗级越来低,照顾你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去找厂长,找工会主席,只求他们能够把我换到一个不用反复三班倒的部门,他们过去跟你爸爸是那样称兄道弟的朋友,那个时候却只会满脸为难地跟我说厂里的难处,要我多谈奉献,少提要求,我一个寡妇,只求能够在晚上照顾我还没上幼儿园的儿子,这样的要求也算过分?你幼儿园的时候半夜发高烧,厂里卫生所治不了,我一个人背着你走了差不多三公里才赶到医院,为了那点住院费, 不知敲了多少个亲戚的门,他们只会说,再找个男人吧,何必一个人撑着。阿正, 我在你爸爸灵前许诺过为他守一辈子,我不能另找一个男人,我还有和他共同的回忆和儿子。好在你从小争气,你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钱,加上我提前预支的工资都凑不够学费,问你二叔借了500块钱,他好歹肯帮我们一把,但是给了钱之后却把家里的电视机扛走了,一个旧电视机值多少钱,他不过是算准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钱还上,抵回一点损失就算一点……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我一再地说,你只会觉得烦,不过这就是生活,阿正,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你,贫贱没有快乐。”
她说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细节都陈孝正都铭记于心,他忘不了小时候那些点点滴滴的苦,所以才更愿意记住现在手上紧紧抓着的那点小幸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坦然,“这些我都记得,妈,但是我不认为不出国我就必定贫贱,你相信我,等我毕业了,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也会有享福的那一天。”
他妈妈回头看着他,布满了纹路的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阿正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背着他流泪,但是现在,她再也不哭泣,“我相信不了。你以前一直都是我的骄傲,那么懂事,让人放心,可是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孩子,把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都放弃,你要知道,你的家庭没有办法在事业上给你任何帮助, 什么都要靠自己,你一生中遇到的好女孩还可以有很多,但是能改变你命运的捷径能有几条?你连这么简单的判断都没有,我怎么能相信日子会变好?你看看你,以前的你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现在呢,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那个小房子有什么用,它能在今后给你们遮风挡雨?”
陈孝正艰难地反驳,“妈,你跟爸爸感情那么好,你应该知道有些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
他妈妈看着自己的满是皲裂的手,慢慢地摇头,“我读的书没有你们多,懂的道理也很简单,感情就像味精一样,只能是调味品,它是吃不饱的。如果你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千方百计地拆散儿子的幸福,那你错了,我不讨厌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我承认我自私,宁愿你一辈子都在妈妈身边,但是你长大了,终究会有这一天。对了,她叫郑微,你喜欢她,我懂,你这样的年纪,怎么能不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活泼的女孩子,不过你也看见了,她那样娇滴滴的样子,是吃过苦的吗,在你的‘好日子’到来之前,她能陪着你熬下去吗,就算她愿意跟你一起熬,你的心里会好受?贫贱夫妻百事哀,等你尝过了苦头你就会懂。你从小就聪明,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适合你的女人有两种,一种干脆就是家境好到让你的道路畅通无阻,另一种就是纵使没有什么出身,但聪明、踏实,能够跟你一起打拼,让你没有后顾之忧。郑微她哪一种都不是,她这样的女孩,需要人放在手心里捧着,阿正,你现在没有这个资格。”
阿正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我不想听这些,妈,别逼我,我为什么非要在你和她之间做选择?”
他面前的人再次无声地笑了,“我老了,即使有好日子,我又能过上多少天, 从你爸死的时候起,我的一辈子就完了。而你的一辈子是你自己的,纵使你是我儿子,纵使我多盼望你有出息,我没法替你活。你不想听我说那些,是因为我说的道理你都懂,你自己都想到过,所以你现在才害怕它。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着你,跟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别人逗你们,问长大了都想干什么呀?别的小孩说得乱七八糟,只有你,你说你要干大事。我们都笑了,三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大事?不过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野心的孩子,所以样样事都要比别人做得好,要比别人有出息。你那么勤奋刻苦,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都只是为了我吗?你放弃这个机会心里没有痛苦过?今天你爱她,你觉得爱是最重要的,不过等你在现实中栽了跟头,你迟早要恨她。所以,你的选择从来都不在我和她之间,你是在你自己和她之间选择。”
很晚了,他妈妈说完这些,似乎无限疲累。她走回房间的时候,背影苍老而痀偻,陈孝正依稀记得,年轻时的妈妈曾经是那样的漂亮挺拔,直至现在仍然有人忆起当年他父母的这一对,无不说是才子佳人。在时间和现实的夹缝里,青春和美丽一样,脆弱如风干的纸。
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只剩他孤身一个人伫立在父亲的遗像前,现在没有人再逼他,他却扶着残旧的五斗柜边缘,慢慢地双膝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照片里冷静而睿智的父亲,他如迷途的孩童,眼前的路万千条,究竟哪一条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爸爸,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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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二章 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着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 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需做,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理,实习结束之后,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作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卯足了劲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70 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么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不过郑微一再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最后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一天,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后郑微跟着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宵夜,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着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捻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作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着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 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绝对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极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一天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面前占据了卫生间,得意之余不小心看见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两个眼睛红肿得如被黄蜂蜇过一般。
在后台等待演出的间隙,公司总经理还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郑微参加的舞蹈是的第一个节目,正神游中,身边有个男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说, “唉,郑微,你听说没有,韦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郑微望了望身边那张化妆后面目全非的脸,“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灵通呀。”
那男生做晕倒状,“我是XX 呀,不就涂了点口红你就不认得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韦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谈了快两年了,那男的对她好的不得了,两人感情也不错,就因为那男的昨天跟一个初中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一起吃饭,骗她说是单位有应酬,结果被她识穿了。听说其实就吃了顿饭而已,韦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这么提出分手了,一点挽回的情面都没有,他男朋友后悔得都想撞墙了。”
郑微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没有,不过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黎明。”
郑微难得地没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后台一角候场的韦少宜,暗想, 居然会有这么刚烈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她又记起早上韦少宜那双异常红肿的眼睛,做人这样为难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么能懂得别人的感情世界?
开场舞是相当重要的,郑微一行人都在这个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开始一切顺利,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时有掌声传来。舞蹈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刻,男演员暂时退到场外,只剩两个女红军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飒爽地跳跃、回旋,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声嘎然而止,然后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音响尖叫声,舞台一侧的音响师急得手忙脚乱,可苦了正摆出最慷慨激昂姿势的两个女红军,韦少宜单膝点地,身体45°后仰,郑微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左脚向后舒展。作为两个同样敬业的演员,她们都深知这种情况下,音乐声停在哪里,动作就应该定格在哪里。
不知道音响究竟出了什么故障,好一阵过去了。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饶是郑微从小跳舞,基本功扎实,想要继续保持这个乳燕凌空小鸡独立的姿势依然有点吃力。她再度偷偷看了韦少宜一眼,韦少宜的身体仍然保持完美的跪地后仰状, 蜡像一般一动不动。郑微暗自咬牙,敌不动,我不动,她这样都能坚持下来,我为什么不能,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了她!
于是,郑微吸气收腹,气沉丹田,不让自己的身体晃动分毫。时间一份一秒地过去,台下已经有了轻微的骚动,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一颗豆大的汗水从头发上滑落了下来,不由在心里疯狂诅咒那个该死的音响师。脚痛、腰酸、脖子发麻……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僵硬地死掉,让完美的舞台操守见鬼去吧!她想到就做到,先将脚略微活动了一下,然后作了个标准的芭蕾的收式,面露微笑地转了个圈,自导自演得按照既定的编排继续跳了下去, 边跳就边往后台的方向不动声色移动,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舞台后。
台下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顿时笑声一片。韦少宜愣了一下, 立刻反映了过来,紧随郑微之后边跳边撤退。
一回到后台,韦少宜就一脸气愤地找到正在跟音响师理论的郑微,“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怎么专干莫名其妙的事情呀?”
郑微反咬一口,“你才莫名其妙,我站在那里都快累死了,你还挺尸似的, 让我动也不好动。”
“搞清楚,是你不动我才不动。”韦少宜撇了撇嘴,“你这好逸恶劳的人都做得到的事,我干嘛做不到?”
演出结束,郑微刚卸了妆从后台走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着叫她的人。
“周主任?”她有些脸红。
这样的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周渠,也就是当初在招聘会现场留下她简历的那个男子,中建总部市场部主任兼总经理助理,也是今年大中专生招聘工作的负责人,想来后面她顺利被录取也少不了他的助益,只不过他当初决定留下她,主要是因为爱惜陈孝正的才华,又不忍心拆散这对小情侣。想不到后来大鱼游走了, 她这只小螃蟹却留了下来。第一天到总部报到的时候,郑微也见过一次周渠,他倒是还记得她的名字, 主动跟她打招呼,还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那还是郑微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收到别人的名片,礼仪课上老师教过的东西她还是记得的,于是像模像样地双手接过, 装作认真看了几眼才收到包包里,还不忘谄媚地说了几句,“周主任,久仰久仰。”
当时周渠笑着问她,“你什么时候‘久仰’过我?”
郑微鬼灵精地回答:“那天招聘的时候,周经理的风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样呀。”周渠的笑意就更深了,“那好吧,既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又对我‘久仰’,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郑微心想,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他刚才明明还给了她名片。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接过名片的时候装作看得很认真,实际上根本就心不在焉,也就记得他姓周,是什么助理和市场部主任,具体名字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名片是还包包里,可她总不能现在翻出来看吧。
究竟叫周什么呢?郑微张口结舌地愣在哪里,右手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周渠当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看,果然就‘久仰’,仰得太久,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郑微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只能跟着“嘿嘿”傻笑,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此后在总部大楼培训的半个月里,她也偶尔碰见过周渠几次,每次都自觉心虚,尴尬万分,这一回不巧又碰上了他,让她怎么不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毕竟是机关的部门领导,又是什么总经理助理,中建是个上万人的国企,能爬上总部机关的都大有来头,何况他还是举足轻重的市场部主任,她这样的小虾米除了乖乖留步听候指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周主任找我有事?”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把一只手放在头上。
周渠的笑意又开始在嘴角荡漾。这个人干嘛老笑话她?
终于,当他收起笑容说:“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了下来吗?”郑微才发现,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更不好打发。
她想了想,有些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知道。是因为你们想录用我原来的男朋友。”
“没错。”周渠面无表情地说。
郑微忽然有些难过,她辩驳道:“可是,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离开,我没有骗你们……”
周渠说,“中建不招女生,并非性别歧视,因为今年我们重点招聘的是工程技术方面的人才,根据往年的经验,很多女孩子都适应不了工地的工作,这对公司,对女员工本人都是一件不利的事,要知道,中建本身就是一个以建筑施工为主业的企业,机关和各分公司的管理岗位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大学生还是要到基层去的,所以为了职工队伍的稳定,我们尽量不招聘女性的工程技术人员, 尤其是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成长的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家庭的女孩。”
“我知道的。”郑微抬起头,“但是,也许我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吃不了苦, 我也有我的优点呀。”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优点吧,也不是没有。G 大的建筑工程学院还算不错,你也算正正经经的土木专业毕业生,不过依我看,你的专业知识也算不上拔尖,放到下面,也顶多是个勉强合格的技术员;看起来是一付聪明像,可惜只是小聪明;胆子挺大的,沉稳就欠了一点;还好长得不错,不过也算不上特别漂亮……”
“那个……周主任啊”,郑微知道打断领导的话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听到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缺点摊开来说,难堪之余还是有点受不了,“成功人士时间应该都很宝贵吧,您浪费这么多时间,就为了分析区区不才小人我?我有点过意不去……”
“说你做事不够沉稳吧,你还不信,我话都没有说完。”周渠寒下了脸,郑微总算见识到他笑容后的另外一面,有些吓人,她不由立刻噤声,乖乖听下去。
“我跟你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你可能各方面都算不上特别理想,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即使当初是因为看中那个挺优秀的男孩子才连带留下你的简历,可中建从来不招没有用的人。你把他称为前男友,也就是说他已经是过去式,那你不妨告诉你自己,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也与他无关。我要说就就这些,好了, 你去吧。”
做领导就是好,训完了人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郑微看着周渠的背影,她问自己,是吗,我真的是靠自己进入中建的吗?
还没想明白,那位疑似黎维娟近亲的男生走了过来,熟络地向她打探,“郑微,原来你跟市场部的周主任认识呀,难怪……”
“什么呀,他刚才问我洗手间往哪走。”郑微没什么底气说。
还好这男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边跟郑微往外面走边说,“唉,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呀?”
郑微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呢?”
“我哪知道,不过留在机关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心理求神拜佛能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分公司。”那男生说。郑微问,“分公司还有好的和坏的?”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中建一共有十四个分公司,散布在全国各地,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好有孬,这些分公司的效益当然也不是一样的,谁不愿意留在好的那一个?能在分公司也就算也,好歹也是主业,听说倒霉的话还有可能直接被扔去三产,那就跟直接放逐就没两样了。”
“你懂得真多。”郑微做了个卡通里两眼冒星星的动作。
“事关前途,不想的是傻瓜……我不是指你啊。”那男生有些苦恼,“听说有些分公司的项目部都在西藏、甘肃那些边远地区,有些住在工地上,一个月才能进城一次。唉,我们都是没有什么后台的,估计也只能任人挑拣了,要是能进二分该有多好。”
“二分?”
“二分就是第二分公司呀,就在我们G 市,地地道道的总部嫡系,据说每天最赚钱的工程和最好的设备都在二分,历届公司领导大部分都是从二分提拔上来的。”
“哦。”郑微恍然大悟。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进二分的,里面的职工大多数都是领导的家属和传说中的精英,总经理的儿子据说也在二分。”
郑微一边听一边想,她算是又长见识了,社会真复杂,就连一个单位里边都有那么多门道,她居然什么都不懂,自己都不禁觉得自己的确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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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三章 不是世界变了,是我往日太傻
晚上,公司宴请新人,白天参加和观看演出的人基本上都出现在晚宴现场。公司领导发完话后开始挨桌敬酒,连带表示对新人的关心和问候,他们这些菜鸟大多数不怎么会说话,当然也有少部分玲珑世故的,主动回敬领导,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郑微和韦少宜坐一桌,她还不怎么习惯这种单位应酬的场面,只觉得有些人说的话实在肉麻,让她这样一向以嘴甜著名的孩子都听不下去。
领导一行终于巡到了她们这桌,满桌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听着一个干练漂亮,秘书模样的女子挨个给他们介绍,谁是总经理,谁是书记,还有副总、总工、总会计师、工会主席……一轮介绍下来,包括郑微在内都听得晕晕乎乎,只知道眼前的都是“总”,反正对着领导傻笑总不会错。作为总经理助理的周渠也在其中,本来在郑微眼里自动归类为“大叔“的他站在一群秃头腆肚的领导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让郑微深感参照物果然是很重要的。这个时候的周渠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特别留意,郑微也和其他人一样,一个个弯腰跟领导碰杯。
似乎领导团对这一桌出现了两个女生深感兴趣,都夸她们是今年中建的两朵小花,还连说以后公司的单身汉之间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是哪个“总” 提议,让两个女生把酒杯斟满,各自再跟领导喝三杯。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起哄附和,似乎全场注意力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一桌上。
来的都是大领导,既然发了话,小兵不得不从。郑微端起小酒杯,不禁有几分为难。她不是扭捏之人,不过以前在大学里最多也不过是喝喝啤酒,白酒是半点也没沾过的,集体敬的第一杯她没真喝,酒在唇上碰了一下,已觉得辛辣地不行,她害怕自己受不了这酒劲,醉了可就丢人了。韦少宜似乎跟她一样也是窘得满脸通红,周围有人凑热闹地起哄鼓劲,几个领导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们身上, 简直就是骑虎难下。
“女孩子能喝一点酒是好事,显得更有英气,我们中建的女将要的就是这股英气。难得公司领导都在,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跟领导连碰三杯的。”说话的是那个陪同而来的漂亮女子。
“小施说得有道理。”总经理笑了。
郑微恨不得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要钱把机会给你行不行。她眼睛不经意瞄到周渠,察觉他似乎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郑微立刻会意,咬了咬牙,索性将一次将三小杯酒统统倒入一个大杯里,然后举杯,大声说,“我没喝过白酒,就让我一口吞下去吧。我敬各位领导一杯。”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咕噜” 一声将酒一口气全咽了下去,辣得一张小脸变得通红,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周渠带头鼓掌,立刻掌声一片,领导连称这个小姑娘有意思,接着就把视线换到了郑微对面的韦少宜身上。韦少宜没有举杯,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听到有人催促,她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喝酒。”
那个被称作“小施”的女子笑着说,“平时不喝,现在锻炼一下也没关系。”
韦少宜依旧不语,最后在众人开始沉默的注视中说了一句,“我不认为我需要这种锻炼,喝酒跟我的工作能力没有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领导见过世面,也不跟她计较,呵呵一笑互相说,“这个姑娘也有性格。”
“两个小女孩都有点意思”
……
他们离开的时候,郑微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借着酒劲,她朝着韦少宜竖起大拇指,“你够牛的!”
她一度以为自己会醉,头也着实晕了一阵,但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 打了个激灵,又慢慢地神志清明起来。她想,职场真可怕。
第二天就到了决定他们这批新人命运的日子,会议在机关多媒体大会议室举行,领导坐台上,小兵坐台下,在座还有昨天已经见过的那些中层负责人。人力资源部主任最后上来,掏出一张名单逐个念出每个人的归属。
“XXX,第九分公司,XX,物业公司……”
据说散会之后,分到各个公司的新人就会被该公司领导领回去,她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真滑稽,仿佛牲口集市,大家挑中了中意的驴或马,付了钱便可各自牵回家去,从此听天由命,任人奴役。
正在强忍笑意,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大名。
“郑微,第二分公司……”
她进二分了?她真的进了传说中的二分?郑微偷偷捏了自己一把,是疼的, 可是她凭什么呀?
如果这还不够让她惊讶的话,那么,接下来韦少宜的归属才真正让她大吃一惊,韦少宜被分去了瑞通公司,瑞通就是所谓的三产,虽在中建管辖范围内,但资产和人员编制都在国企之外。三产也就罢了,中建的三产好几个,也不乏效益十分好的,偏偏这个瑞通是个老大难,爹不疼妈不爱的,出过几次严重的安全事故,年年都在亏损的边缘,要人才没人才,要设备没设备,虽说也在G 市,但接的都是大家挑剩的工程,既辛苦又没钱。
郑微困惑,按说韦少宜能够破例进入中建,家里也是有点门路的,何至于落到这种田地?韦少宜本人倒是一脸漠然地坐在那里,平静得仿佛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丝毫的意外。
郑微和其余两个男生是被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领回二分所在的办公大楼的,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二分的副经理,姓王,分管施工和安全。
正式上班第一天,她被单独叫到了二分人事部办公室,人事部主任对她倒是客气有加,不但让她坐下,还支使人给她倒了杯水。郑微受宠若惊,捧着水就打听,“主任,我去哪个项目部。”
人事部主任笑了,“你哪个项目部都不去?”
“为什么呀。”郑微大惊。
“我们对你另有安排,你的岗位在经理工作部。”
“经理工作部?”郑微不知所云地重复。
“是的。”胖胖的人事部主任说,“你很走运,不用下到工地,不但是在经理工作部,而且你将是我们二分的经理秘书。”
郑微手中的水几乎都要泼出来,“我?!我去做秘书?主任,你不会搞错了吧,我是学土木的,我怎么能做秘书呢?”
人事部主任似乎被她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条,“这种事怎么会搞错。”
“不行的,不行的,拜托你再考虑考虑,我胜任不了这个岗位,什么呀,让我去做秘书,太荒谬了,简直搞笑嘛,我一不耐心细致,二不善于写文章,而且专业不对口,我四年的土木白学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水,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这不是我的安排,而是上面的决定,除非你不打算留在中建, 否则就要服从工作分配。”
“经理难道以前没有秘书吗,为什么要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去做他的秘书?”郑微百思不得其解。人事部主任压低声音说,“我们二分刚面临领导层的人事调整,新上任的公司经理要求对原有的经理工作部人员重新进行整合,你是他点名要的秘书。”
郑微眼前马上出现了一个秃头的中年人形象,心里哀叹,完了完了,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被某个色狼大叔看中了,我这样一朵小白花,要是去做了色狼的秘书,岂不是羊入虎口?
好像是看出了郑微的想法,人事部主任说道,“你不要小看了秘书这个岗位, 我们二分历届的秘书都是极其能干的角色,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你前任的前任,叫做施洁,现在是公司总经理秘书,年纪轻轻,副处级,级别是一回事, 施洁一说话,总部的部门主任哪个不让她三分;你的前任,刚刚结婚,丈夫是总部总工程师的儿子,现在她是总部外事办副主任。我们二分不同于一般的分公司, 这是出人才的地方,你的岗位如果把工作做好了,就是一个极好的跳板。而且你不要误会,办公室秘书绝对不像你想像中那样不堪,看你是个小姑娘才跟你说句题外话,真正做到二分经理这一步的人,也算得上成功人士,越是精明的人,越是不可能对自己的秘书有任何想法,你要做的,只是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话虽如此,可是郑微依旧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打死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做文职,小说里的秘书也多,不是性感妖娆的甜心就是梳个包包头,带黑框眼镜的老处女,她玉面小飞龙应该在工地上挥斥方遒,怎么能做领导的跟屁虫。
于是她转了一圈,犹自负隅顽抗,“我没有经过这方面的培训,一直以为我将来会是个工程师,文秘方面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我需要一个土木毕业,有一定专业知识的秘书,而不是一个外行的花瓶。”说话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事部的门口。
“周主任……不,周经理。”人事部主任也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门口的人说。
郑微狐疑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那个人不是周渠又是谁,他就是二分新官上任的经理?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任何大学生在新工作面前都是一张白纸,不懂就要从头学,我做事一向认真,所以我的秘书也不好当。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做也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另外的工作安排。希望你认真想清楚,我的办公室在六楼。”
郑微在矛盾中挣扎了一天,她一方面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事秘书这一行,另一方面更没想到她的顶头上司会是周渠。其实倒不是说有多排斥这个岗位,她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她后来给阮阮打了电话,阮阮的声音怪怪的,好像哭过,郑微问她怎么了, 她只说感冒了。听了郑微的话,阮阮也想了很久,“你们人事部主任说得也对, 真正事业上成功的男人,一般不会蠢到对身边的人动脑筋,做秘书确实是跟我们的专业不一样,但也没人规定工作必须跟专业对口,况且这是个最接近领导的职务,在人情世故方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对于你以后的提拔也是有好处的,只要别彻底地丢了专业知识,锻炼几年,你会更全面,发展也会更好。这是我的看法, 关键要是要你自己决定。”
郑微挂了电话,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周渠说的是有道理的,她的专业知识在同学里并不拔尖,以后顶多也是个勉强够格的小技术员,既然如此,何不另寻出路?秘书,周渠的秘书,小飞龙版的超级秘书,好像听起来也不算太坏。
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郑微出现在六楼的经理办公室,她往周渠的办公桌前一站,便一付壮烈成仁的模样说道,“领导,我来了。我的办公桌在哪?”
周渠所在的经理办公室是一个大的套间,郑微的办公桌就在外面的小单间,任何员工和访客进出周渠位于里间的大办公室,都必须经过她的桌前。
郑微半是新奇半是摸索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两个多月,慢慢地也从开始的晕头转向变得从容了许多。其实相对于CAD 制图和钢筋配比率的计算,办公室工作要容易掌握许多,她主要的日常工作无非是代替周渠接待一切的访客,过滤电话和邮件,安排他的日常行程,做好上传下达、文件收发,偶尔也需要为他准备和搜集一些文字材料和会议记录。简而言之,她就是周渠在工作上的一个全职保姆, 领导的跟屁虫,她一切的工作重心就是围绕着周渠行动来开展,以服务好领导为至高宗旨。对于自己的工作,郑微的总结便是以下内容:出差:领导未行我先行, 看看道路平不平;吃饭:领导未尝我先尝,看看饭菜香不香;开会:领导未讲我先讲,看看话筒响不响。
所以,名义上她虽然在经理工作部主任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实际上她只需听从周渠一人的吩咐,无论请假或外出,只有在周渠的认可之后方可作准。在拥有两千员工的二分公司,周渠是负责全面工作的一把手,作为他的秘书,不说普通员工,就连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在这个小姑娘前面都要礼遇三分,郑微性格又讨人疼,平时不管是工人还是领导,只要出现在经理办公室,她一概都笑咪咪得接待,在办公楼里遇见了同事,不管老的还是少的,男的还是女的,她就像嘴里抹了蜜一样甜,什么好听就挑什么说,哄得一个两个心花怒放,谁不说新来的小秘书是个鬼灵精一样的丫头,偶尔她在周渠的授意之下将许多不愿意接见的不速之客拦在门外,或者一时冲动办事不够圆滑,大多数人也都不与她计较。就连周渠不时也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连称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马屁精。
如果说在二分里,郑微对谁心存一丝畏惧的话,那便只有朝夕相处的周渠。周渠是个矛盾而有意思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出一付严肃面孔来对下属起到震慑作用的领导,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面带笑容,举止言谈也相当随和,甚至偶尔有下属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也不以为忤。虽说也是工科出身,但他并不像大多数技术人员一样沉闷无趣,工作之余,他的爱好涉猎甚广,喜欢音乐、热爱运动、见闻广博,下得一手好棋,他会在下班时间礼貌而独到地夸奖女员工的香水,也会注意到郑微的新裙子,并予以表扬,但是,包括郑微在内,没有人敢在他的随和之前有丝毫的放肆和忘形。起初新官上任之时,二分还有少数几个资深的中层负责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偶有抵触心理,对他交待的事情阳奉阴违,周渠也不跟他们计较,有时找到他们谈话,也是笑容可掬,尊重有加, 但言谈之间却往往一阵见血,直指要害,让人无从辩驳。他的原则向来是先礼后兵,心里有数的大多暗自收敛,遇上冥顽不灵的,收场大多不甚光彩,郑微上班几个月,就曾见到两个中层老主任直接落马,一个内退,一个至今在后勤部种花。就连郑微也明白了周渠笑容后面的铁腕和精明,他平时对下属的工作干涉不多, 可心里明镜似的,谁也不愿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差池。
周渠在工作上相当细致,许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郑微要做的只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工作量并不大,但是他对她要求甚高,凡事稍有不满意便会打回去让她重做,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点头为止,郑微曾经由于一份文件用订书机装订不够工整对称而被他要求反复在废纸上练习,直至下意识地在养成在文件或资料左侧两厘米处下钉,无论何时用直尺衡量订书钉均在同一水平线上为止。平时他加班多晚,不管是凌晨一点或是两点,郑微必须奉陪到底,次日不得以任何理由迟到――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要求她必须在他到达办公室之前的五分钟出现在她的位置上,只要他熬夜之后能按时上班,她绝无偷懒的借口;他在工地的烈日下一站几个钟头,她也定然要在他身后曝晒到底。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还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轻敲她的办公桌,说,“郑秘书,我提醒你一件事,现在已经到了你应该提醒我开会的时间。”只要他一叫她“郑秘书”,她就知道自己肯定被他抓到了小辫子,不需他责骂,自己已汗如雨下。
她以往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从小也没侍候过谁,开始的时候难免委屈,暗里抱怨他不近人情,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自觉在做事的过程中再三反省,力求谨慎,唯恐出现纰漏。周渠明里挑她毛病的次数慢慢减少,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事简直脱胎换骨。其实她也明白遇上了周渠绝对是她的福分,他虽严厉,但相当有耐心,骂过之后并不往心里去,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她做事的方法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她对周渠始终心存感激和崇敬,她可以在下班时跟他下棋,两人面红耳赤互拍桌子叫骂,也可以在饭桌上私下取笑他酒量不佳,但是一到上班时间,立刻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造次。她在后来的工作中接触到许多其他分公司的秘书同行,他们当面对自己的领导毕恭毕敬,可大多背后讽刺暗骂,不以为然。只有她,她对周渠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和崇拜,他事业顺利她会由衷开心,他遇到困境她会感同身受地担忧,人前人后不自觉地对他维护。他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既是领导,又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这种感情完全出自一片赤子之心,全无半点杂念,他和她朝夕相处,即使孤男寡女单独在办公室里加班至深夜, 也从不疑有它,郑微连想都没有往别处想,人前人后两人俱是坦坦荡荡,一个是风华正茂的上司,一个是年轻娇美的秘书,日日同进同出,公司上下也从未有过流言蜚语。就连周渠的妻子,某会计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魏存晰也对郑微喜爱有加,郑微也一口一个魏姐地叫,许多次应酬场合周渠不胜酒力,魏存晰也要郑微亲自和司机送他到自家楼下才肯放心。当郑微在工作上慢慢褪去了毛躁之后,周渠对她的信任也益发明显,他的办公桌从不允许除了她之外的人整理,来人来客都放心交由她过滤,他叫她传递的机密投标文件从来由她封装,并且,他会在她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对某人某事的不满和牢骚,甚至包括对自己上司的抱怨,有情绪的时候他人前克制,在她面前也毫不避讳地大发雷霆。对于她的信任,郑微的回报就是即使在梦中,也反复提醒自己,有些话只能记在心里,绝对不能诉之于口,就连说梦话也不行。
郑微秘书生涯中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出现在工作大半年的时候,一日周渠出差在外,二分的工会主席不知情,拿着一份年末公司运动会的经费申报表来到经理办公室,想获得周渠的签字同意。工会主席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姓李, 为人亲切又热心,特别喜欢郑微,人前人后都说遗憾没有儿子,否则非把郑微娶回家去做儿媳妇不可。郑微叫她李阿姨,有事没事也喜欢跟李阿姨闲话长短。她告诉李阿姨领导不在,李阿姨就顺便在郑微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边聊天边倒苦水,无非是二分今年忙了一年,员工都辛苦了,工会想为员工做点实事,搞些大家喜欢的活动放松一下,只是苦于没有经费。她问,“微微呀,你说我报的这个金额周经理会不会批呀。”
郑微笑着说:“这事我哪知道。”
李阿姨就说,“你不知道谁还会知道,我就随便问问你,依你看周经理会怎么样?”
“这个呀……”郑微有些为难,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阿姨就是私下问问,我问了张副和钱副两个副总,他们都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才敢把这个预算表拿过来,你也知道,他在资金方面抓得紧,谁想没事找涮?你整天在经理身边,多少也比我们明白他的心思,你就给个话,好让我也心里有个底。”
郑微含糊其辞地说,“要是为员工办实事,经费又合理,我想周经理应该会同意的。”
李阿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五天后周渠出差回来,上班第一天下午,就把郑微叫进了他办公室,二话不说就把一份文件扔到她的面前,“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工作上一向要求严格,但是从未有过这样针对她的凌厉,郑微顿时有些懵了,连忙拿过那份文件,这不就是前几天李阿姨拿上来的经费申请表?
“我怎么了?”她犹自懵懂地说。
周渠一拍桌子,“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这笔开支,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 工会已经在作活动的前期筹备工作,所有的钱都是从李主席掌管的工会会费中垫支的,就等着我出差回来签字,然后到财务部领钱后填补回去。活动可以搞,但是我不认同她们以往那种铺张的方式,刚才我问是谁批准她们在我回来之前提前准备的,她们说是你亲口说过,周经理一定会同意的……郑秘书,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郑微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明明想辩驳,却无从说起,她的的确确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但又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没有让她们准备前期工作,是李阿姨……”她抓着那份文件,六神无主。
“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在这个岗位上,首要第一条就是谨言慎行,灵活机变,宁可不说,也别让人抓住话柄,你倒是好,别人设好圈,你立马傻不拉唧地往里跳。” 郑微红着眼说,“李阿姨说,张副跟钱副都说过你会同意的……”
周渠失笑,“这种话你也能信,老张和老钱在副经理的位置上那么多年是白干的?他们会傻到代表我在李主席面前说这种话?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工会那是看准了我不会同意,拿你这个傻瓜垫背,先斩后奏罢了。”
这个时候郑微还不忘给李阿姨开脱,“李阿姨是领回错我的意思了,都怪我多嘴。”
周渠也不多说,直接示意她走到他办公室隔出来的休息室里,让她别出声, 然后一个电话把李主席叫了上来。
话没说几句,周渠还来不及发难,李主席已经痛定思痛地反省,“经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看经理您出差在外,不敢打扰,但是又怕等到您出差回来后筹备时间不足,就上来问了郑秘书的意思,她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们都以为那是经理您的意思,谁知道她一个小秘书敢擅自说这种话。”
……
直到李主席离开后一会,郑微才打开休息室的门慢慢走了出来,周渠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他无需一字废话已经让她知道自己又多愚蠢,亲切的李阿姨, 热心的李阿姨,掀开那层笑脸,一切如此真实而丑陋。
她哭也哭不出来,双手手指紧紧地在身前纠缠,指节苍白。
周渠最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太多人情世故你还不懂。我希望你记住这一课,郑微,无论是工作和生活,都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下班,郑微在办公楼下邂逅李阿姨,阿姨的笑脸一如既往亲切,“微微, 去哪呀,跟下男朋友约会吧,这么行色匆匆的。” 郑微笑得甜甜地,“哪里有什么男朋友呀,还等阿姨介绍呢。我先走了,阿姨再见!”直到看不见李阿姨的背影,郑微的笑脸才慢慢地卸了下来,她觉得刺骨的心寒。
很久以后,当有人称赞已是资深员工的郑秘书为人精明谨慎,讲话做事滴水不漏,郑微都在心里苦笑着感激李阿姨,感激那些给她上过一堂又一堂课的凉薄的人们,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丑陋,世界原本如此,不过是她往日太过痴傻, 等她终于一觉醒来,心怀孤勇,不顾一切的小飞龙已消失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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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章 月光太亮 终究冰凉
“人民检察官也酒后驾驶吗?”郑微坐在林静的驾驶座旁边,闻到了他身上
的淡淡酒味。
林静耸耸肩,“我不喜欢喝酒,不过现在风气就是这样,好像没有碰过一杯,
事情就没有办法开展,要想和各种人打好交道,应酬也可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
回国这几年也慢慢习惯了,喝过了之后总得回家吧,只有提醒自己尽量开慢一
点。”
郑微戏谑地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为革命的正义事业而妥协?”
林静说,“正义是相对的。”
郑微听了,又想起周渠白天的一番话,低头说,“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明
白。”
“有些事情不明白是好的。”林静淡淡地说。
“那我就会一直傻下去。”
林静笑了笑,“我也是矛盾的,有时看到你像个大人的样子,开始对很多事
情应付自如,就会觉得欣慰,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希望你仍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飞龙。”
郑微也跟着笑,“我的老师太多了,不得不长大。”有句话她没有诉之于口:
林静,你又何尝没有给我上过一课?
他似乎也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再说什么。
他依她所言将车停在中建大院门口,郑微说,“我走进去就可以了,你也回
去早一点。”
他点头,看了她一眼,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其实他不适合你。”
郑微愣了一下,“他,他是谁?”可恶的安全带却卡在那里,怎么也解不开。
林静不理会她的故作不知,伸出手替她在活扣上轻轻一按,束缚顿时解开,
可她心上却仿佛有一根细而长的绳子在慢慢地缠。
“起初我还不敢肯定他就是三年前在你们学校见到的那个人,不过看你的举
止神态,就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是喜欢他吧,但他不是你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即使她不认为他说有错,但是这并不是她现在希望听到的话,尤其这样的话
出自他的口中。郑微变色,“林静,你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的生活。”
她说话还是不喜欢绕弯子,然而林静很显然并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说:“我
见过的人比你多。陈孝正或许有几分才气,可是一个自己都没有安全感的人,怎
么给你幸福。”
“他不能给我幸福,你就可以吗?”她冷笑。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不试一试?”他挑眉。
郑微顿时被激怒了,“你们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为是摆出一付为我好的
样子,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问过我想怎么生活吗?别说得那么好听,好像真
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实你们都自私!一个两个都走了,这不要紧,我不怪你们,
可是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林静,你敢摸着自己
的心说一句,你当初半句话不说就离开,回来三年不闻不问都是为了我好?我跟
你十七年的感情,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妈,没有人比我
们更亲,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么面对,就丢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妈和
你爸的事情,我们做不了情人,难道做不了情人就必须恩断义绝?回国的三年里,
你哪怕给过我一个问候,哪怕只是给个肩膀让我靠一分钟,我们今天就不会这样。
说什么我幸福你就离开,你们都把算盘打得太精,我怕了你们这些聪明人。”
她哭的样子很狼狈,林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被她一手拍开。“你走吧,大
检察官。”
她推门出去。
林静对着她的背影说,“你骂的都对,少年意气的时候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比
感情更重要,后来才发现我们能记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
着我哭,就像我练字的时候你在旁边玩得一脸的墨水……我不敢说今天我变得多
伟大,至少我说想给你幸福,这句话不是假的。微微,这个世界凉薄的人太多了,
就算你找个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给你想要的生活。我会走,不过你要知道,今天
送你回来的,不是一个检察官。”
郑微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她忽然想念鼠宝。人还不如一只不怎么样的猫,至
少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老旧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钥匙开门,听到远远的脚步声,
半举着钥匙站在那里,莫名的就有几分期待。然而那脚步声渐进,不过是个晚归
的邻居。她一再笑自己无药可救,摇了摇头,开门进去。
陪鼠宝玩了一会,洗了个澡,打开窗,晚风吹在脸上,郑微才觉得自己又活
了回来,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口的时候,在旁边心怀鬼胎许久的鼠宝出奇灵活地
从打开一半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鼠宝,回来!”郑微着急地喊了一声。
冲动地奔向自由的鼠宝那里会听她此刻的呼唤,一眨眼就从楼梯口溜地无影
无踪。郑微担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间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郑微住的是大院最老旧的一栋公寓楼,中建的宿舍区并不在闹市,尤其她们
住的这一栋,背后直接靠着一个尚未开发的小土坡,小土坡上杂草丛生,她最担
心的就是鼠宝溜到了那里,黑漆漆地就再也找不回来。
大概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借着月光,郑微看到鼠宝肥硕的
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处一闪而过,要是跑过了那块休闲空地,很快就到了
后山。郑微没敢多想,一边小声地叫着“鼠宝鼠宝”,一边跟了过去。这片单位
开辟的休闲区早已因为设备陈旧,位置偏僻而无人问津许久,郑微站在单杠附近,
焦灼地环视四周。一转身,阴暗角落的一个人影吓得她顿时毛骨悚然,“谁!”
“是我……”他急急地说,似乎没料到会吓住她。
听到这个声音,郑微气不打一处来,“没事跑到这吓人干什么?你这神经病。”
他自我解嘲,“你总算不再叫我陈助理。”
郑微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别告诉我你是在这里散步。”公司给他安排的住
处在新的11栋,那边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绿化带。“你那么忙,来这里干什么?”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个不相关的人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
事,话说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么一番酸涩讥讽的滋味挥之不去。
他什么都没说。
郑微苦笑一声,继续就要再去找鼠宝。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
的灯光。”
他总是如此,一脚把她踩进尘土里,还埋怨说,你俯得太低,我听不到你说
话。
郑微嘲弄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大楼即将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开始怀念
那有趣的一厘米误差?”
他依旧沉默,没有争辩。于是她回头,“如果我不下楼,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就算你站在这里落地生根,又能怎么样?中国那么大,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地镀
金回来,为什么还要回中建,偏偏还选了二分。是不是这样衣锦还乡的感觉让你
觉得很爽很有成就感?不过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这个样子。”
陈孝正说,“从工地回来之后,人事部问我,你最想去哪个部门。我心里想,
那里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当我听见自己说‘二分’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
信。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如果只能看着,那能
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静说得对,陈孝正其实是个太没有安全感的人。一个被逼迫着长大的孩子,
不管表面上多么冷静克制,骄傲清高,也只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总做着自己认为
正确的事,结果伤人伤己。
郑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话: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郑微靠在单杠上,冰冷的铁栏给了她支撑。
三年里,她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说,“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选择,或是若无其事地微笑,或是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她始
终高估了自己,当这一幕出现,她如同所有软弱的女子,惟一的渴望,只是流泪。
当她在渐渐低头的他面前慢慢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边流连。在放弃了
思考之前,她想,对也好,错也罢,就让她这样吧。
然而,一切错在月亮太亮,最后一刻,她忽然记起了多年以前校园静谧的篮
球场上,她也是这样在他怀里半仰着头,那个夜晚,月亮也是这样亮。她曾经说,
那将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终究冰凉。
“不。”她在那个吻落下来之前别开了自己的脸。陈孝正也如梦初醒,仿佛
打了个寒颤,骤然松开了她。
一声难听的猫叫声传来,郑微立刻循声望去,鼠宝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着
他们,两只小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她跑了过去,它也并不再逃,仿佛玩累了,只早等待着她的寻找。
“鼠宝,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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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一章 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看哭了
那夜郑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去张望。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二天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
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相熟的同事,郑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着招呼,最后看
着站在身边的他,“陈助理早。”
他还是那样整洁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都恰到好处的挺
括,笑容随和,眼神疏远。在一群表情疲惫,睡眼惺松的同事里,他的冷清就像
一面墙,将他无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郑微,回应她的问候。“早。”
电梯停在六楼,他欠身让她先行,郑微连忙做了个手势,“您先请。”他笑笑,
先走了出去,郑微才紧随其后离开电梯,随即两人各自走进办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梦了无痕。
然而从此郑微每次晚归,步入楼梯口的时候脚步总是踌躇,她从不往那个方
向看,客厅的一盏灯却总是亮至夜深。
白天工作场合相逢,再没有比他们更客气融洽地相处,周渠交待的很多事情
都需要他们两人共同完成,郑微做事利落,陈孝正严谨细致,一向要求甚严的周
渠对他们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赞许。只是八卦的小后勤经常说,“郑姐,你跟陈助
理在一起的时候,随便用DV 拍一段,就是礼仪课的绝佳教材。”
有时办公会上郑微从会议记录中偶尔抬头,她会错觉他的眼神流连留在她的
身上,然而当她若有若无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却总发现他的视线不过是越过了
她,停留在某处。
八月份后,周渠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密集了起来,郑微也不时加班给他整理
会议材料,有时在办公室呆到很晚,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整栋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时候遇上陈孝正,他刚结束了一场应酬归来。
郑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说,“我上来拿点东西,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便来看看。”
习惯了白天的相敬如冰,晚上寂静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局促
而狭窄。
“哦,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她以为马上可以说,“再见。”他却疲惫地在
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
坐一会就离开。”
郑微埋首工作中,没过几分钟,还是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发靠背上,
双眼微闭,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腿上,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样子,
她远远地就闻到了酒气。
“你别在这里睡着了。”她说着还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
上,“喝吧,热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点就回去。”
他睁开眼看着那杯茶,“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以前你真懒,开水都是
我给你提到楼下,连碗都要我给你洗。”
“你醉了,还说那些过去的事干什么?”
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大概真
是喝多了一点……这样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郑微把话题岔开了去,“跟谁在一起喝,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跟其它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这种聚会没多久就有一次,周经理不
怎么喝,二分就我们两人,全灌到我这来了。”
郑微皱眉,“不会是遇上了一分那几个酒鬼了吧。”
陈孝正摇头,“不是,一分的倒没去,我跟七分的副经理喝了不少,你还记
得他吧。”
“七分的副经理,我没印象。”郑微茫然。
“你不记得了?”陈孝正有些惊讶,“我刚到二分的时候,有一次跟他吃过
饭,那次你也在场,他就坐在你对面,老看着你。”
郑微参加的饭局无数,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有吗,你记错了吧。”
他笑了,“我怎么可能记错,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绿色,
带着小圆点,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是今天这付耳环。”
他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这么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过去了,她早
忘了,他却还记得。如果她没有记错,在那些场合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番话说出了口,两人俱是沉默,郑微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想
些什么,他手上的热茶散发袅袅的白烟。
“微……”
“别说……”
那晚以后,郑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看见灯光,经常会上来坐一会,她
仍旧不怎么理他,可是他没有来的时候,每次听到风吹动树叶,她都误以为是脚
步声。
周渠惊讶于她越来越惊人的工作效率,白天交待她办的事情,要求她半个月
内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递到他办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实不是很急,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年轻的女孩晚上应
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这才又觉得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了意义。她感觉
得到自己心里萌生的死灰复燃的期待,一点点,无声无息蔓延。是的,她知道,
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期待更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
弱的喜悦的火苗,摇曳的,风一吹就会熄,但这毕竟温暖了她。他静静地坐在沙
发上看报纸,有时跟她说几句话,这个时候,郑微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
己的记忆,记住快乐,忘记悲伤,难得糊涂。她毕竟还是爱他,正因为爱,才可
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似的问她,“郑微,你跟林副检察长那天吃过饭之后还
有没有联系?”
郑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点头,“我见他对你挺上心的,听说他还没结婚,条件固然是好,但人
太精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郑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从未对她的私生活有过这样具有倾向性的评
价,即使他对她和陈孝正以往的关系了然于心,也从不点破,不知道他现在貌似
无心的一句话,用意却是为何。
“领导,你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他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提到,
“对了,我上个星期一连两天晚上在办公室写点东西,居然都遇到陈助理,我问
他有什么事,他说加班,看见我在,顺便跟我聊聊,可是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
走了,年轻人真有意思。”
郑微忽然脸红,嘴上应和着,“是挺有意思的。”转过身却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没过多久,郑微迎来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本来也没打算大肆宣扬,偏偏
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大束送到办公室的百合,上面的卡片没有落款,只有简单的几
个字,“生日快乐。”这下一来,大家追问神秘送花人的来历未果,就纷纷嚷着晚
上要她请客,其中又以最爱玩的何奕为首。何奕结婚后收敛了一些,加上他父亲
出了事,不再像以往那样胡天胡地。他还在二分工作,虽然已不是当初的太子爷,
但他却满不在乎,也许对于他而言,少了那层身份的束缚,反而会更自在一些。
他父亲拘留了几天后,经中建的上属部门与检察院协调,终于得以内部处理解决,
单位开除了他的公职和党籍,让他提前退休。能够有一个普通的安逸的晚年对于
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当然,他悄无声息的退休和封口,让不少人也暗
地松了口气。
郑微拗不过何奕和一帮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的撺掇,只得晚上请他们一帮人
吃饭。包厢里,大家闹哄哄地要敬寿星的酒,郑微感叹于自己又长了一岁,不知
不觉中也喝了不少。
何奕见她好几次看手机,就笑她,“等谁的电话?不会生日还安排相亲吧。”
郑微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怕我妈打电话给我。”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把抓起手机,何奕贼兮兮地凑过去看,
被她灵活地避开。急匆匆地走出了包厢,关上门,她才接起电话。
“喂?”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透露出心跳加速的秘密。
“是我。”
她当然知道是他,今天她一直都有种预感,所以始终在等待着这个电话。
“有事吗?”
“没什么事,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郑微咬着自己的唇,“嗯,谢谢。”
“你那边很吵,在外面?”
“何奕跟市场部那帮家伙非要我请吃饭。”
“这样呀……好吧,那你去吃饭吧。”
她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她等了一晚上,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于
是便赌气似地道,“我进去吃饭了,没什么事我挂了,再见!”
“再见……等等……”
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的时候,他忽然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郑微咬牙,“陈孝正,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到底想怎么样?没事的话别浪
费我的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见见你。”他低声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绕来绕
去,不逼到死角就不肯说出心里的话。
“你要是等下有事的话那就算了。
她忽然想痛骂他一场,不过终究还是放过了自己,“我吃完饭给你电话,有
什么到时再说。”
走回饭桌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女人?”郑微对着为首的何奕笑骂了一句。
何奕说,“你带镜子没有,照照你脸上的笑容,接你妈的电话用得着笑得这
么春心荡漾吗?”
郑微还真拿出了化妆镜仔细端详,“有这么夸张?”镜子里的她,脸红扑扑
的,就连眼睛都在发亮。”
“快说是谁,我们去找他拼了,二分和尚本来就多,好不容易有个长得正常
的女的,还有外面的色狼来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郑微指着他们说,“你们这帮狠毒的家伙,有老婆的有老婆,又女友的有女
友,我孤家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可怜我,现在倒一个两个冒出来了,谁坏了我的
好事,我才跟他拼了。”
何奕说,“这孩子单身久了,都疯魔了。那么说还真有男人撞你枪口上了?”
“关你什么事?”郑微笑着吃东西。
“工会李翠芬那八婆估计要吐血了,前几天她还说,看来看去二分估计只有
陈孝正能入你的眼,还说要给你们牵线,说不定能成。”
郑微暗暗一惊,强抑住脸上的不自然,笑道,“李阿姨又乱点鸳鸯谱了。”
何奕心有戚戚然,“我也觉得是,你挑谁也不能挑陈孝正那家伙呀,海归又
怎么样,阴恻恻的,就快没拽到天上去,你要是做他女朋友,非疯掉不可。”
郑微想起了以前,莫名就想笑,大多数在一起的日子,经常被气得疯掉的那
个人似乎是他。
跟郑微关系挺好的市场部副主任说道,“何奕,你还别说,李翠芬平时消息
挺灵通,这会却犯了傻,陈孝正是什么人,人家拽那是完全有本钱的,我听公司
人事部的人说,他从工地回来的第一天,是我们欧阳老板亲自带去人事部的,当
着人事部主任的面就说,想去那个分公司锻炼几年,直接提出来。”
“对,我也听说过,当初陈孝正选了二分,周渠还去找过欧阳老板,明里当
然讲那样的人才来二分是屈才了,说到底是想拒之门外的,结果被欧阳老板一句
话挡了回来。你们也知道,周渠这几年风头太盛,在上面多少要收敛些,只好上
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平时对陈孝正也客气得很。”
“你们说欧阳老板看中陈孝正什么?听过有时老板周末钓鱼都叫上他一起。
说是爱才吧,中建的海归也不止他一个,说是亲戚,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老板家
里不是北方的吗,陈孝正好像是本省人。”
“你们懂什么,世界上有一种亲戚关系是不需要血缘的。”
这句话一说,大家当下了然,纷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何奕讶然道,“难道他跟欧阳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他和她在美国应
该是同一个大学。”
“这就没错了。以后你们可悠着点,别得罪了驸马爷都不知道。何奕,你认
识欧阳老板的千金?”
何奕说,“什么呀,欧阳婧那家伙从小就住我家对门,当时我老头还当权,
欧阳是副书记,她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有人笑道,“那你干嘛不下手呀,让别人拣了个便宜。”
何奕拍了拍胸口,“饶了我吧,她那个脾气……全世界的男儿在她眼里都是
脏的,想不到居然还会有男人入得了她的眼,不简单呀不简单。不过欧阳婧好像
没有回国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带着点洞悉机密的兴奋,当然更多的是夹杂着羡
慕的鄙夷。过了很久,才有人发觉今天的主角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背过
身去一声不吭专注地看着包厢角落里的电视机。
何奕扫了一眼,电视里播的是最近的黄金强档剧集《哑巴新娘》,受尽欺凌
的小媳妇在悲戚的插曲中抽抽噎噎。他好笑地拍了郑微一下,“喂,你不会喜欢
看这种煽情肥皂剧吧,不像你的风格呀。”
郑微笑着转身,却是满脸泪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这么低劣的戏码,
居然让我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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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四章
林静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否认,他说,“你还是猜到了。其实我没有别的
意思,小胖……不,鼠宝它小时候确实是只流浪猫,那时我刚回国,它经常在我
住的地方附近徘徊,我见它瘦得可怜,才把它捡了回来。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
照顾它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才托了吴医生的太太把它送到你这里,希望它能给
你做个伴,因为你小时候就一直特别喜欢猫。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是它原来的主
人,也是怕你多心。”
郑微裹着毛毯回头看他,“我是多心吗?”
“我以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从床上砸过来的枕头将他的话打断,他
措手不及,险些被枕头迎面砸个正着,堪堪在面前用手接住,不由有几分狼狈。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
他没有再说话,掸了掸枕头,把它重新放回床上,替她掩了房门,走到客厅,
伸手抱起了又睡回冰箱顶上的鼠宝。离开之前,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她的房间
里始终没有声音传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鼠宝的头,然后开门离去。
郑微伏在床上,听着他“砰”地一声关门,下楼的脚步,打开车门,发动引
擎,轮胎摩擦地面……终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想要安静,现在终于安静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仿佛远远地听到鼠宝叫了一声,差一点就有了探头在窗口
看一眼的冲动。
过了很久,她才渐渐意识到身上不适的感觉,晕沉沉地去洗了个澡。重新回
到床上的时候,闹钟时间显是已是次日凌晨的光景,她的26岁生日,在无比热
闹中过去,犹如一场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到这时才算曲终人散。入睡之前,
她拒绝再思考,连闹钟都藏了起来,不过是一天,可她觉得像是过了一生。
次日清晨,生物钟让郑微准点起床,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连骨头都酸胀。她
记起上午有个会议,只得打消了请假的念头,出门前,她习惯性地往鼠宝碗里倒
猫粮,却不见它像往常一样跑过来,才记起它已经回到了原主人身边。
上午的办公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陈孝正并没有出席会议,郑微上班的时候
已经迟到了两分钟,经过他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是紧闭的。
散会后,她习惯性地最后一个离开,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关灯关门的时
候,周渠走了进来,他拿起自己忘在座位上的笔记本,顺便说道,“哦,对了,
陈助理过两天要去参加上头举办的青年后备干部培训班,大概要去四十多天,他
想这两天在家收拾东西,整理一些必要的材料,我批假了。”
郑微负责经理办公室所有人员的考勤,所以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周渠走到会议室门口,回头看了郑微一眼,“没什么事吧?”
“啊?”郑微表情有些惊讶,继而笑了,“能有什么事呀,领导。”
周渠挥了挥手,“尽快整理好会议纪要。”
郑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昨天晚上一直没有查看的手机,整整7个未接
电话,全是来自同一个人,她一条条地翻看来电时间,11:34、11:37、
11:42……12:11,她可以体会来电者在这段时间里或许有过的焦灼和
绝望,然而这又有何意义?她翻阅到最后一条,信手将这些记录全部删除。
整理会议纪要的时候,郑微忽然记起昨晚阮阮始终没有接她的电话,后来也
没有复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不是阮阮做事的风格,于是有些担心,赶紧再
一次拨打她的手机,依旧没有人接。郑微越想就越不安,偏偏手机里又没有吴江
的电话,也不知道阮阮出了什么事,只得不停地打过去,心想要是下班前电话仍
旧无人接听,她就要亲自跑一趟阮阮家看个究竟。
第四次重拨的时候,阮阮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郑微没讲几句,就赶
紧挂了电话,向周渠请了个假就慌忙往医院跑。
阮阮住院的地方在骨伤科,郑微赶到时,看到的是腿上打着石膏,手臂肘关
节包着纱布在吊点滴的阮阮,好在她脸色虽然有些不好,但至少在看到大惊小怪
的郑微时,脸上还带着笑容。
“我都说了现在没什么大碍了,你上着班还过来干什么?”阮阮微微抬起受
伤的手,指了指床沿。
郑微坐了下来,“我说嘛,干嘛昨天那么晚了打你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没人
接,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了,就说人在医院,差点没把我吓死。”
阮阮有些抱歉地说,“昨天是你生日,我本想给你打电话的,谁知道这么没
用,在家里洗个澡都能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当时疼得厉害,没想到是胫骨骨裂
了,就这么倒在浴室里,半点也动弹不了,家里没人,邻居又离得远,连电话都
不在手边,明明听得到客厅固定电话的铃声,只能干着急。”
“那你老公呢,他晚上什么时候才回来把你送到医院?”
“他晚上一直在医院里,今天早上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赶紧把我送
过来了,好在没有摔出个脑震荡什么的。”
阮阮始终说得轻描淡写的,但郑微却很久都没能反应过来。她想像着阮阮一
个人动弹不得地躺在潮湿冰凉的浴室里,身上的伤痛入心扉,可意识偏是清醒的,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这么一分一秒地等待天亮,直到第二
天早上,那个忙碌的男人终于回到了家。她在浴室里待了将近十个小时。
郑微想着那种滋味,自己打了个寒颤。如果吴江早上没有回家换衣服,如果
阮阮受伤的不仅是腿……她都不敢再往下想。
“我昨晚没打通你的电话,就应该想到可能出事了,应该当时就去你家看看
的。”郑微红着眼睛低声说。
阮阮笑,“别傻了,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对了,昨晚你那个时候打我电
话有事吗?”
郑微含糊地摇了摇头,“先别说我,你老公人呢,他不就是在这个医院上班
吗?我倒要当面问问他,连自己老婆都照顾不好,还算什么大医生,算什么男
人?”
“他早上已经陪了我一会了,现在估计在手术室,听说上午有个重要的手术。”
“有多重要,比你还重要吗?”郑微激动了起来。
阮阮笑替吴江开解,“这事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他也不知道我会摔倒
在家里,说起来还多亏了他早上把我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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