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蜗牛散步

每个月，爸爸妈妈寄一次钱给奶奶

奶奶收到钱，来上海乡下看我一次

期间被妈妈接到外地一次，她上班的时候，带我进厂里

在钢厂里，妈妈是开大行车，下面是滚烫的钢板，上面高高吊着行车

行车吊起一块块的钢板，吊起，移动，到位，这是我妈妈每天的工作。

夏天的钢厂，热的吓死人。


爸爸当时的工作，是在钢厂的公会，公会图书馆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喝茶，看书，登记借书证。


爸爸，妈妈，弟弟，我对他们都不熟悉，生活了一起，觉得非常拘谨，1家4口吃饭的时候，我连话也不敢讲。


就这样，我又被送回上海，一直在上海乡下保姆家，长到7岁，妈妈才接我回外地读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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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父母身边，忧郁多过快乐，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沉默。

我想念以前在上海乡下无拘无束的生活，想保姆，她比我妈妈和蔼，会经常抚摸我的头，给我扎小辫子

我妈妈不会，她对我和弟弟，只管饭，不管爱。

她只爱爸爸，大概这是她第一个男人，她还没学会鉴别男人，还不懂什么是生活，就生下孩子。我想，她也不是很爱她自己。

她每天早上5点起床了，磨豆浆，煮豆浆的时候，她会在水斗里洗衣物。

豆浆煮的时候很容易扑出来，她经常手忙脚乱的，弄出很多声响

平时，我4点钟下课了，我就饭煮好，把菜都洗干净，等她回来炒菜。



等他们吃完饭了，我再把碗筷都洗了
这样做，我爸爸妈妈会很高兴，觉得我很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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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我18岁

期间，妈妈工作调动了，从开钢厂开行车的女工，调动到钢厂的房管处，管理钢厂所有建设材料的调拨

她平时就管着调拨：水泥啊，玻璃啊，钢筋啊，沙土啊

这个时候很奇怪，家里经常有人半夜来敲门，送东西。

烟，西瓜，鸡，鸭，经常是一阳台的活物

外地人不吃青蛙的，他们打听到上海人喜欢吃红烧青蛙，送给我妈妈一麻袋的青蛙

我妈妈杀了一只青蛙，恶心到吐了，脸色煞白，爸爸就把一麻袋的青蛙，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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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淡的像水

在外地父母身边

我每天骑半个小时，去上课

下课，骑半小时，回家洗菜，掏米，煮饭

高2的时候，语文老师，在早操的时候，去课堂我的课桌里，放一包糖核桃仁。

他26岁，我17岁

持续了几周，有的核桃仁我吃了，有的送同桌了，有的我去他宿舍退掉，他吻了我，把舌头伸进来，我肚子抽筋了。

他是外地的，我知道我一定要考回上海，他不会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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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三的时候

上海船厂，去我们那里，招收女工，只要在船厂里工作5年，就可以把户口调回上海，给的工资待遇很不错，还有宿舍住

我爸爸妈妈很动心，他们要我不要读书了，直接回上海工作

家里大概要供养2个大学生，蛮吃力的。

当时我不理解，非常悲愤，联想到平时家里的事情，大部分要我做，而弟弟可以养尊处优，一门心思读书。

我觉得他们从来没爱过我，我就离家出走了，跑到语文老师宿舍，住了一晚，他没碰我，他同宿舍的人，借故都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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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语文老师，把我送回父母家，并背着我和父母谈了一次

父母就没在逼我去上海船厂工作了。

在我高考前，妈妈经常在卫生间里，叫肚子痛，卫生带上的草纸都是血。

连布头的卫生带，都湿透了。我觉得非常恐惧。

当时爸爸很淡定，说生育过的女人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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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全是血的恐怖的日子，没过多久

经常来我家玩的女同事阿姨，把妈妈揭发了

说妈妈贪污受贿，我们家阳台都是吃的，用的。

还没来得及处理我妈妈，她就在单位里晕过去了，裤子上全是血

外地医院查下来，是乳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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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外地医院做治疗，开刀，切除病灶。

我埋头高考，还要应付语文老师，他总是问我：你一定要回上海？一定要回上海？

我不敢说一定要回，我怕得罪他。

他会走过来，放一张纸条：下课了，来我宿舍一次。

去了，他就吻我，我就哭。

他买了正版的《只想一生跟你走》，他问我，懂不懂他。

我说：懂的

回家路上，我就把这张专辑丢了。我害怕面对这么多事情。

这个世界，我只想要个人关心我，不要逼我做任何决定，我还小，我担负不起

那段时间，我一直想哭，我洗菜的时候，我想，考不进大学，我就用菜刀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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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进了四平路同济大学，我妈妈治疗失败，癌症扩散，每天都叫痛

大舅舅去了一次外地看我妈妈，一看不行了，直接带回上海仁济医院

爸爸也跟回上海来了，住在爷爷家，10平方米的，叔叔夫妻住阁楼上，爷爷奶奶住下面

爸爸住行军床，早上就收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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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大学宿舍里，看到上海的卫生巾，很高级的

不再是用布头的带子，包着干巴巴的草纸，经常会弄的下面很痛。

我很高兴，买了很多，想妈妈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后下面不会出这么多血了。

背着一大包卫生巾，去医院看妈妈，爸爸冷冷的说：妈妈用不上了，你自己用吧

妈妈对我说：好好叫，以后要懂点事。

我觉得妈妈变了，变的很大，脚很大，手很大，脸也很大。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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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病危通知电话，是夜里8点多

打给弄堂的电话亭子间，电话阿婆也去爷爷家门口叫了

爷爷说没事，明天再去吧

早上，爸爸通知了我，我从四平路赶到仁济医院

看到大舅舅在按妈妈的胸口，妈妈鼻子里嘴巴里，跑出来很多褐色的液体

爸爸跪着，外婆像疯了一样，在骂爸爸

大舅舅眼泪鼻涕都流下了，挂在脸上

我过去摸着妈妈的手，还是温的，软的。

大舅舅说：你妈妈已经死了，昨天晚上叫你们来，你们一个都没来，你们一个都不来

我眼睛发黑，脑子都糊涂了，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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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骂爸爸：一直拖着不来上海看毛病，就是盼她早点死，死了，就可以跟外地的姘头结婚

外婆要打人，大舅舅抱住外婆，叫她：别闹了，影响不好，他以后没办法在医院做人。

爸爸跪在，外婆在发疯，大舅舅抱着她，脸上都是眼泪和鼻涕

我既不敢质问我爸爸，也不敢看外婆

低着头，眼泪都撒在妈妈的手上，我偷偷的捏妈妈的手，她没回应我

我再狠狠的捏了一下手，还没反应。

我想她真的死了。手还是温的 软的。




妈妈的追悼会，放在西宝兴路办的。

外地的一起插队的同事，也过来了。

有个中年阿姨偷偷的跟我说：你妈妈对你爸爸真是太好了。你爸爸没福气，不珍惜。

又继续吧啦吧啦说了一通：类似我妈开刀住院期间，都是护士照顾的，我爸爸偶尔去去，偶尔坐坐，像客人一样。


我觉得她说的不是我父母

我爸爸平时就是脾气怪点，冷点

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嘲笑我妈妈脸上的黄褐斑，多的像葱放多了的葱油饼，胖的像个柏油桶

而我妈妈就呵呵的笑

我认为这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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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豆腐饭的时候，大舅舅偷偷的塞给我1000元

他用手拍拍我的后背

叫我 以后好好叫，有事体就打电话给他，这钞票留着自己读书用，不要给爸爸

他的手很胖，肉鼓鼓的，很温柔的，和我妈妈的手一样

我心里有点难过，不敢抬头看他，眼泪都掉在饭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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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墓地，放在苏州兴隆公墓，和外公的墓地很近。边上种了2棵小松柏。

大舅舅给的1000元，我很快就用了。
爸爸回外地工作了，每月给我寄200元的生活费。不够用。
同寝室的女同学，有些是本地的孩子
她们每个周末回家吃饭，衣物卫生用品都父母给买，这样父母还要给三四百，她们都觉得不够用


那段时间日子蛮难熬的。
还好同济食堂每天都提供免费的汤
有时候是粉丝白菜汤，只要买一碗饭，捣点汤，就能吃饱了。


实在没钱了，我会硬着头皮，去虬江路找外婆
外婆在小阿姨家带女儿


小阿姨和她老公，都没工作，小姨夫有点海外关系
生好女儿以后，小姨夫去智利打工，每年他会带一大批新潮的电子手表回上海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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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夫在利智打工

小阿姨在上海卖踏脚裤

外婆在家带外孙女

爸爸在外地，和一个钢厂里的图书管理员好上了。是当地人。

听说，还是我爸爸主动的，把人家家拆了。硬把人家已婚已生育的，变成离异已生育的。

弟弟考进了华东理工大学的机械自动化系

弟弟读大学了，爸爸都没再给我寄生活费了。

他的收入，只能负担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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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费断了
我也不好意思，老去虬江路，找外婆

每次外婆看到我，都要哭着骂我爸爸
说我们XX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我爷爷是个瘪三，奶奶是个拉三，叔叔是个脱底棺材
说我妈妈，嫁给XX家，就是眼珠子戳瞎


外婆把对爸爸家的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她哭完骂完，会给我炒个放了很多蛋的蛋炒饭，走的塞给我100元

她和我妈妈一样，是个实心眼的好女人
高兴就很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都放在脸上的。



那个时候，我想找个依靠，不管丑的胖的矮的，只要疼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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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说的没错
妈妈嫁进爸爸家，确实是眼珠子戳瞎，一天福都没享受过

她每天5点爬起来煮早饭洗衣服
做好晚饭，必须要等爸爸回来，大家才能上桌吃饭
家的剩菜，她会主动吃掉，爸爸是不吃的
饭桌上，只有爸爸嘲笑她数落她，她从来不说爸爸哪里不好
翻被子，洗被套的时候，她一个弄几斤重的被子，爸爸也不管的，也不搭把手帮一下


我妈妈工作比爸爸辛苦，工资要比爸爸高
她每个月的工资，都放在5斗厨的第一个抽屉里，让爸爸随便用
爸爸会给自己买点保健品，太阳神猴头菇液之类的
不给我们喝，他自己一个人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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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叔叔，他的一生，我也简单写一下

他童年时代，和大哥，一起寄养在乡下保姆家，一起吃住，疯玩，没有人呵斥他，没人殴打他，住的房子也大

后来，就被父母接回闸北区，挤在18平米里面，打骂变成家庭常态

大哥成年后走了，他放高升左手掌炸掉半个，又高又帅又白的小伙子，变成了残疾。

娶的第一个老婆是，宝山的姑娘，漂亮丰满，没工作，顶替爷爷，守着5平米的书店里卖书

这么漂亮的姑娘，每天早上，提着痰盂罐，从阁楼下爬下来，去马路对面倒掉，再爬到阁楼上去，痰盂罐把放好。叔叔起床小便要用的，他一般睡到中午。下楼吃个饭，他就出门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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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山姑娘，在养好女儿以后，和叔叔发生了一些矛盾

叔叔喜欢玩，回家很晚，爬到阁楼上，悉悉索索，会吵醒孩子

孩子哭闹，叔叔急了就抽孩子耳光，一而再，再而三

爷爷奶奶在楼下，自顾自睡觉，也不吱声

第二天中午，最多爷爷讲一句：侬不要出去白相去了，好去文庙进点书了，书快卖完了

宝山姑娘心冷掉了，跟着自己的同学，出门推销洋酒

叔叔的女儿，被送到宝山丈母娘。

后来他们离婚了，宝山姑娘嫁给了一个台湾人，离婚的时候，叔叔问台湾人要了很多钱。

他拿了这笔钱，给自己买了铂金大戒指，上面嵌了8颗小钻，中间有颗大钻，看上去，像一个超大厚版的定针箍

一块雷达表，黑色的，乌亮乌亮的

他伸手给我看，说：你爸爸10年的工资，都买不起这块表

奶奶爷爷在一边笑的很开心